“鬼嚎什么!”
鹿西鸣一剑杀进棘神意笼,将那响彻战场使军心摇动的所谓“急报”,斩截于姬玉珉的喉咙。
她纵剑而花飞满天:“战场上得不到的胜利,能够靠你的口舌赢得吗?!”
此剑如烈日逐雪...
血雾如潮,自中央月门残址向四野翻涌。那不是战阵兵煞,而是亿万魂灵在时空裂隙中哀鸣的投影。宫希晏的鬼躯早已碎成八千余片,每一片都裹着一缕残念,在蒙昧之雾与金枝反扑的夹缝间游走。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嘶哑的笑??原来死亡并非静寂,而是无数细小的声音在颅骨内凿刻:爷爷熬药时陶罐的轻响、正礼诵读兵书的顿挫、仰光军士卒临终前含混的“将军”……这些声音织成一张网,将他钉在将死未死的边界。
“你逃不掉。”隐恙的声音从十八足章鱼的每一根触须上传来,墨色的影魄火在它体表跳跃,“我的病已侵入你每一寸骨髓,连鬼修最根本的‘阴核’都在腐烂。你不过是在用最后一点执念吊命。”
宫希晏没有回答。他的意识正沉入鬼门之后的幽冥空间??那里堆积着他数十年来豢养的怨灵、炼化的凶魂、拘禁的厉魄。此刻,这些本该任他驱策的鬼物却躁动不安,仿佛感知到了某种超越生死的存在正在逼近。他猛然醒悟:是因晦!那个半疯癫的修罗君王,其蒙昧之雾不仅能遮蔽神识,更能污染轮回法则本身。若放任其继续侵蚀,不仅他的亲军会失控,整个战场亡者的归途都将被扭曲为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道!
“所以……只能赌了。”宫希晏咬破舌尖,以精血为引,将残存的神意灌入鬼门核心。刹那间,八千四百具仰光军残尸同时睁眼,空洞的眼眶中燃起碧绿鬼火。它们不再是他精心培育的战争耗材,而是承载着七千将士不甘与愤怒的复仇之躯。这违背了所有驭鬼之道的根本逻辑??强行唤醒未完成转化的亡魂,无异于点燃自己的寿元作为灯油。
“退八槎!”他发出最后一道军令,声如裂帛。
八千四百具鬼尸化作一道逆流的黑潮,冲向仍在啃噬断前占寿的“凹眼”口袋。那些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影族战士猝不及防,被鬼火沾身即燃,惨叫着化为焦炭。但宫希晏清楚,这只是垂死挣扎。真正的杀招藏在鬼潮最深处??他亲自操控着三十六具特选的“爆裂尸傀”,体内填满了从因晦蒙昧之雾中提炼出的剧毒与自身魂核混合的炸药。只要能突进至隐恙本体十丈之内……
“天真。”隐恙冷笑,十八足猛地展开,影魄火凝成一张巨网迎上。就在双方即将碰撞的瞬间,异变陡生!原本应直扑敌阵的鬼潮突然转向,竟朝着外围观战的诸天联军主力奔袭而去!更诡异的是,那些鬼火的颜色由碧绿转为暗红,形态也从跳动的火焰变成了……荆国牙旗的轮廓?
“他在骗我们!”有联军将领怒吼,“这是调虎离山!”
可已经晚了。三十六具尸傀借着混乱的掩护,成功切入影族防线薄弱处。宫希晏在意识湮灭前的最后一瞬,引爆了全部魂核。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团浓稠如墨的黑暗骤然膨胀,将方圆三十丈尽数吞噬。隐恙发出凄厉的尖啸,它发现自己的“病”正在被一种更古老的诅咒反向侵蚀??那是宫希晏以自身为祭品,将毕生所学的禁术、奇毒、阴邪秘法熔铸成的终极反噬。十八足章鱼的形态开始崩解,墨色躯体浮现出蛛网般的猩红裂痕。
“你……竟敢……玷污……纯净的‘病’……”隐恙的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烛。
宫希晏的残魂悬浮在黑暗中心,形体几近透明。“你说得对……我确实逃不掉……”他轻声道,“但我可以拉你一起下地狱。记住这个名字??荆国宫希晏,虽八线偏师,亦敢以蝼蚁之身撼树!”
话音落下,黑暗如潮水退去。原地只剩下一小撮灰烬随风飘散,以及蜷缩在地、仅剩半截身躯抽搐的隐恙。这位曾妄图以“病”征服诸天的洞真强者,如今连维持基本形态都做不到,更遑论指挥军队。而那支不可一世的影族先锋部队,因首领重创而陷入混乱,竟被残存的仰光军抓住机会反推数十里,暂时解除了对【是凋唐宪歧天】的包围压力。
***
宇宙裂隙边缘,点朱枪与墨绿麒麟如意僵持不下。两股力量碰撞产生的涟漪将周围的空间撕扯成无数碎片,又在下一秒重组为光怪陆离的幻景:有时是计都城金殿上的蟠龙柱,有时是太古皇城废墟中的断剑,更多时候则是无数双眼睛??属于战死者的、幸存者的、旁观者的??在虚空中无声凝视。
夏岚艺终于动了。他左手轻抬,那件缀星衮龙袍无风自动,十三星辰环绕周身缓缓旋转。与此同时,右手玉如意微微下沉,竟主动迎向点朱枪尖!
“你找死?”姬玉珉瞳孔微缩,枪势却不减分毫。
“朕在给你活路。”夏岚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以为这一枪真能杀我?远古天庭留下的‘载墨’,岂是区区后辈兵器可破?但若你执意要赌,朕便陪你赌到底??赌你的枪够不够快,能在‘载墨’彻底激活前,先刺穿朕的心脏。”
电光石火之间,点朱枪尖已触及妖皇心口。预想中的鲜血喷溅并未出现,反而是一圈墨绿色的波纹自接触点扩散开来,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迅速染黑了枪尖以下三寸的枪身。姬玉珉顿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顺着长枪传来,仿佛整杆枪正在被某种古老法则判定为“非法存在”而逐步抹除!
“这就是‘载墨’的力量……”他心中警铃大作,“不是防御,而是否定!它要从根本上宣布【点朱】这件兵器??乃至使用它的行为??都是不应存在的虚妄!”
来不及多想,姬玉珉暴喝一声,全身气血逆行,硬生生将枪尖向前再递半寸!就是这半寸,让枪尖突破了墨绿波纹的核心区域,一滴殷红的血珠终于从夏岚艺胸前渗出。
“好!”妖皇竟朗声大笑,“果然不愧是敢提枪直面朕的人!这一枪,朕认了!”
随着笑声响起,那滴血珠突然悬浮而起,化作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莲。花瓣层层绽放间,露出里面一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鳞片??正是传说中妖皇本源“玄冥龙鳞”的一部分!
“拿去。”夏岚艺屈指轻弹,冰莲飘向姬玉珉,“此物可暂时压制‘载墨’对【点朱】的排斥。算是朕给勇者的奖赏。现在,你可以继续问朕问题了??关于月门,关于联盟,关于为什么朕会出现在这里。”
姬玉珉没有立刻接过冰莲。他盯着夏岚艺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虚伪或算计。但他看到的只有坦荡,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你不怕我拿了鳞片,立刻反手再刺一枪?”
“怕。”夏岚艺坦然承认,“但朕更怕失去一个值得全力出手的对手。况且……”他忽然抬头望向宇宙深处某处,“真正的风暴,还没到来。”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战场各处异象纷呈:
中央天境,御天枝的金叶突然全部倒竖,八道光圈疯狂旋转,竟在枝顶凝聚出一颗微型黑洞;
凡阙天境,愁龙渡的残骸上空,无数黑色羽毛无中生有,交织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鸟虚影;
五陆之上,刚刚被楚军夺回的曜真天圣宫遗址,地面裂开缝隙,涌出带着硫磺味的赤红岩浆;
四海之滨,平静的海面下传来阵阵低沉的钟鸣,仿佛有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这是……”姬玉珉神色剧变。
“七陆七海的‘界锚’同时松动。”夏岚艺收起笑容,“有人在用超越超脱层次的力量,试图将整个神霄世界拖入混沌。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某个隐藏极深的第三方势力发动了‘终焉仪式’;要么……”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姬玉珉,“是你们人族内部,有人背叛了《吴天低下末劫之盟》。”
姬玉珉脑中轰然作响。他忽然想起出发前夜,蝉惊梦在观河台下的密语:“陛下此行,未必只为战。有些真相,唯有在刀尖上才能看清。”当时他以为这是对战略层面的隐喻,现在才惊觉或许另有所指!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关心的事?”他冷声道,“什么霸权争夺,什么种族存亡,在‘世界崩溃’面前都不过是儿戏?”
“聪明。”夏岚艺颔首,“朕可以告诉你,妖族绝非幕后黑手。事实上,若神霄坠入混沌,首当其冲的便是以‘御天枝’为根基的我族。但朕也能确定??动手者必然掌握着至少一件远古天庭遗宝,且其位置……”他指向中央天境那颗微型黑洞,“就在御天枝内部。”
姬玉珉握紧长枪,冰莲在他掌心融化,幽蓝光芒顺着手臂蔓延,暂时稳住了【点朱】被“载墨”侵蚀的趋势。“所以你接近朕,示弱、赠鳞、谈合作……都是为了借朕之手,清除你无法直接插手的隐患?”
“互利而已。”夏岚艺摊手,“朕需要一个足够强大又不会立即威胁到妖族根本的存在,来处理这个烫手山芋。而你……需要证明姬玉不只是靠皇帝个人武力支撑的纸老虎。如何?这笔交易,做是不做?”
就在这决定性的沉默中,战场另一端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只见原本被击溃的麒观应大军,竟在唐宪歧残存的花海阵庇护下完成了惊人逆转??蛛懿的傀线天罗与应江鸿的兵煞完美融合,形成一张覆盖数十里的“活体战网”,将占寿珉彻底困死其中。而最令人震惊的是,诸葛祚率领的楚军精锐,竟趁机突入【曜真天圣宫】地脉核心,强行启动了早已废弃的“星枢大阵”!
璀璨的星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勾勒出一幅浩瀚星图。那不是任何已知的天文体系,而是一个动态演算的、不断修正的……坐标系!
“他们在定位‘界锚’的精确位置!”夏岚艺眯起眼睛,“动作比朕想象的还快。看来,你的人里也有高人啊。”
姬玉珉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他知道,这场看似混乱的战争,终于开始朝着自己预设的轨道滑行。无论是宫希晏以命换来的喘息,还是夏岚艺出人意料的合作提议,抑或是楚军那神来一笔的星枢重启??所有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真正的棋局,从来不在战场上,而在那些敢于直面深渊的智者心中。
他缓缓举起点朱枪,枪尖遥指中央天境那颗旋转的微型黑洞。“交易成立。但朕有一个条件??事成之后,你要公开承认【是凋唐宪歧天】为人族合法占领区,并撤回所有对该区域的主权声索。”
夏岚艺沉默片刻,忽然大笑:“成交!不过朕建议你把条件改一改??改成‘共同管理’。毕竟……”他瞥了一眼正在快速扩张的黑洞,“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说不定,我们需要联手对抗的,才是真正的敌人。”
点朱枪尖的红芒与墨绿麒麟如意的辉光在虚空中轻轻相触,发出清越的铮鸣。这一刻,两位站在现世权力巅峰的帝王,以超越种族与仇恨的决断,为注定腥风血雨的神霄长章,写下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