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虽然年轻,但此前一直在帝国对战拜占庭的前线,战斗经验却极为丰富,对于大食帝国的军队编制自是熟稔于心。
在他看来,重装骑兵虽然奔驰呼啸有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但真正算得上“无敌”的兵种只有重装步卒??虽然两者对于战场的威慑力不相上下,但相比于造价昂贵的重装骑兵,后者的优势在于更便宜。
甚至不止于此。
重装骑兵固然有着后者所不具备的机动力、冲击力,然则两大兵种对阵之时,后者却可“以不变应万变”,只要重装骑兵突入后者阵中,唯一的下场便是被彻底围殴。
然而现在,重装步卒的另外一个弱点出现了??因为装备沉重导致机动力太差,行动迟缓,一旦被火油弹覆盖就只能被长时间炙烤,最后变成甲具内香喷喷的烤羊羔……………
看着帝国赖以威慑四方,攻城略地的重装步卒在烈火之中哀嚎、打滚、煎熬,而投石机的战果也不理想,使得阿姆斯目眦欲裂。
“传令下去,两翼轻骑突前,穿插敌阵,消灭其弓弩手与火炮!”
火炮是必须消灭的,否则敌军火炮藏在步卒之后不间断的开炮,对于己方的杀伤实在太大。
但他并不知道唐军火炮现在已经处于“灭火”状态,再度开炮就有可能全部炸膛......
随着阿姆斯的命令下达,两翼蓄势待发的轻骑兵如潮水般涌出,直插入大唐阵地两肋,箭矢如飞蝗般泼洒而去。然而唐军阵中响起清脆的锣声,刀盾兵举起盾牌,火枪兵、弓弩手藏身于盾牌之下,密不透风的墙将大部分箭
矢挡下,阵型纹丝不动。
等到大食轻骑兵抵近,这些火枪兵、弓弩手又从盾牌之后现身,以火枪、弓弩反击,一击之后无论是否得手反身再度隐藏......
大食轻骑兵面对如同刺猬一般的唐军两肋,一时间居然无从下嘴,甚至只能被动挨打。
砰砰砰的火枪声响彻战场,硝烟升腾弥漫,虽然机动力超强但缺乏护具防御的轻骑兵纷纷落马,伤亡惨重。
阿姆斯眼见己方轻骑兵只能在外围抛射难以突破敌军防线,当即下令:“轻骑集结,不计伤亡冲阵!”
虽然此举可能导致轻骑造成巨大损失,可总比在外围单方面挨打强得多吧?
命令下达,已经突入唐军阵列两肋的轻骑兵迅速集结,排着整齐的队形向着唐军发起冲锋。
苏定方马上下令:“火枪兵列阵!”
从盾牌下藏身的火枪兵不顾被敌军轻骑射杀之危险,纷纷跑到一处集结,千余火枪兵分成三排,动作迅捷的装弹、举枪、瞄准。
校尉盯着远处奔袭而来的敌军轻骑,心里测算着距离,待到敌军进入射程,举起的手臂猛地放下:“放!”
碰!
数百支火枪几乎同一时间发射,枪声汇聚一处,弹丸与焰火、硝烟一并喷射而出,硝烟升腾弥漫、焰火一闪即逝,弹丸几乎在瞬间击中奔袭而来的敌军轻骑。
缺乏甲具防御的轻骑兵被弹丸击中纷纷坠马,甚至连中枪的战马也哀叫着倒地,后边的战马躲闪不及踩踏其上,滚地葫芦一般紧随着摔倒。
前排火枪兵射击完毕,蹲地装弹,第二排上前一步,抬枪射击,而后也蹲地装弹,第三排上前,射击。待第三排射击完毕开始装弹,第一排已经装弹完毕,起身,瞄准,射击。
“三段击”周而复始,连绵不绝的弹雨向着冲锋而来的敌军轻骑倾泻而去,犹如一道钢铁壁垒,无可抵御。
敌军轻骑的确勇气可嘉,骁勇无畏,即便身前袍泽中弹倒地依旧前赴后继、冲锋不止。
两军相逢勇者胜,但是在双方攻防处于碾压状态之下,个人之勇武对于战局之胜负已经无关紧要。
冲得猛、冲得快,死的也快。
大食轻骑秋天的麦子一般一排一排倒下,即便轻骑的机动力超强,但双方之间短短百十丈的距离却成为不可逾越之天堑,盏茶功夫便已经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与此同时,杨?率领的唐军轻骑已经绕过右翼战场,迂回穿插至敌军后阵,猛地冲入其投石机阵地。尚未至近前,唐军兵卒于马背上弯弓搭箭齐齐施射,负责操纵投石机的敌军纷纷中箭,哀嚎惨叫着四散而逃。
杨胄冲到近前,大吼一声:“破坏投石机!”
挥刀将投石机的绳索斩断,其余人紧随其后对投石机予以破坏。
虽然投石机的射程有限,操纵繁冗,但是其投掷的石块却对唐军具装铁骑有着不小杀伤,只需将其彻底摧毁,唐军便在这场战斗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阿姆斯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唐军轻骑已经穿插至己方后阵对投石机恣意破坏,稍后就可能直奔自己中军而来,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赶紧下令隐藏的重骑兵出击,试图冲垮唐军穿插至后阵的轻骑兵部队。
一直目视己方惨遭压制,损失严重却始终隐忍不动阿拉伯重骑兵怒气勃发,出阵冲向唐军轻骑,然后开始加速,马蹄声如闷雷。
然而就在这时,密切观察战场局势的苏定方将马槊高举,大吼一声:“诸位,随我破阵!”
“喏!”
数百具装铁骑齐声应诺。
苏定方双腿夹紧马腹,战马扬起四蹄向前奔跑,身后具装铁骑紧急跟随,一时间蹄声轰鸣犹如一片滚动的黑云一般向着敌人中军冲锋而去。
阿姆斯大吃一惊,他本想着以重骑兵冲散唐军两翼穿插而来的轻骑兵,然后再回归中军由自己率领冲破敌军阵地,却不料自己这边重骑兵刚刚移动,敌人的具装铁骑冲锋而来,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回来!快快回来!”
仓惶之下,阿姆斯赶紧下令刚刚向两翼移动的重骑兵回归中军。
苏定方策骑疾驰,大声怒吼:“杀!”
早已蓄势待发的具装铁骑缓缓提速变为小跑,最后在距离敌阵两百步时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形成了无可阻挡的致命冲锋。数百匹战马披挂着冰冷的铁甲,马上兵卒放平了手中的马槊,整个骑阵如同一座移动的、发出雷鸣般怒
吼的钢铁洪流,以决绝的姿态,狠狠撞向了大食中军!
大食重骑兵仓促回援,阵型散乱、军心动荡,尚未做好准备,唐军的具装铁骑便已经冲了过来。
“杀!杀!杀!"
吼声与撞击声同时响起。
仅存的大食重装步卒们试图用长矛顶住这毁天灭地的冲击,但他们刚刚被火油弹烧伤,体力匮乏、士气低迷,面对这汇聚了全部力量于一点的雷霆一击,他们的阵线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在接触的瞬间便凹陷、破碎。
然后,具装铁骑势不可挡的与敌军装骑兵撞在一处。
轰!
唐军排列着巨大锋矢阵硬生生凿入敌军阵中,一方速度提升至极限,士气如虹、如排山倒海;一方仓促迎战,阵型散乱军心不稳………………
具装铁骑犹如一杆巨大的箭矢将大食阵地硬生生凿穿一个豁口。
苏定方一马当先,马挥舞间,挡者披靡。锋锐的槊刃专挑敌军脖颈、关节等防御薄弱之处,精钢打造的槊刃轻而易举穿透敌人的劣质铁甲,将其挑落马下。
身后兵卒亦是如法施为,平举的刃微微调整方向,凭借战马奔驰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瞬间穿透敌军甲具防御。
而大食重骑兵手中的长矛刺中唐军,却难以穿透精铁锻造的铁甲,要么矛杆折断,要么矛尖卷刃,只能眼睁睁看着具装铁骑如热刀切入牛油,毫不费力地撕裂了己方重骑兵阵地。
数百具装铁骑在苏定方率领之下轻易凿穿敌阵,然后回转,再凿穿,将恐慌与混乱像瘟疫一样传播到整个大食军队。
当中军被彻底贯穿,苏定方一槊将敌军主将阿姆斯挑落马下,使其帅旗倾倒的瞬间,大食军队的斗志彻底崩溃了,残余军队转身向后撤退、溃逃。
两翼的唐军轻骑兵与重甲步卒趁势加入进来,全面掩杀。
夕阳西下,大食军队狼奔豕突、溃不成军,黑盔黑甲的唐军犹如黑色潮水一般漫卷原野,由南向北追逐厮杀。
大食军队兵败如山倒。
直至距离泰西封城三十里,唐军才停止追击,继而缓缓就地集结休整。
整个卡迪西亚平原上尸横遍野,赤红的唐字大纛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苏定方策马立于原野之上,脚下是遍地尸骸,鲜血成河,是断裂的长矛、燃烧的旗帜。
具装铁骑的这次中路突破不仅凿穿了敌阵,上演了当年太宗皇帝“三千破十万”的故事,更是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刻下了大唐帝国不可磨灭的武勋。
前方军队战败,以及阿姆斯阵亡的消息传回泰西封城,整座城池都笼罩在恐惧之中。
瓦戛斯雪白的须眉掀动,放在桌上的一双手难以遏制的微微颤抖,他有些不可思议。
胜败乃兵家常事,失败不是不能接受。
但怎能败得这么快,这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