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间冰冷,却有炙热的温度传来,在这冷寂的雪夜里,竟也添了几分温暖。
    少女身形僵了僵,一时沉默。
    成亲……?
    这个词,对江挽来说,过于遥远。
    她活不了那么久。
    若是成亲,岂不是白白耽误他一辈子?
    身侧的人忽然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少年将脑袋埋在她肩颈处,小声问:“你不愿意吗?”
    江挽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微微侧过脸看他,轻声说:“没有不愿意。”
    “那你是答应了?”
    “……我活不了多久。”
    “你能活。”他语气坚定:“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江挽没忍住笑了出来。
    谢无澜微微蹙眉:“你笑什么?”
    “不相信我?”
    她捧起他的脸,轻轻抚平他眉间褶皱:“没有不信你。”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我若真死了,你不必来找我。”
    他陡然握住她的手,垂眸盯着她,语气有些不悦:“这是你第几次和我提到死了?”
    江挽愣了愣。
    总感觉,他下一句话就是:你就这么想死?
    她微微垂下了眼帘,声音低了几分:“这不是……提前有个准备嘛。”
    “那好。”谢无澜忽然道。
    江挽抬眼望向他。
    他的双眸漆黑而沉静,恰如这浓浓长夜,映着纷纷扬扬的雪絮,冷硬的眉眼浸着月色,不禁柔和了几分,态度却过分执拗。
    “你若死了——”
    少年黝黑的瞳眸微微动了动。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纵身化孤魂,我也定将你寻回。”
    她微微怔住,睫翼一颤。
    像是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四周的冷雪。
    耳畔隐隐有雷声乍响,再仔细一听,却又似是幻觉。
    无人注意到,悬在少年腰间的不邪剑,正细微地颤栗着,发出微弱的剑鸣。
    远在千里之外的不邪山,漆黑崎岖的山体表面,陡然燃起了一层滚滚烈焰,映亮了血色苍穹。
    此誓言,如亘古不变的朝日;如永恒长存的明月,纵岁月如流、日夜更迭、斗转星移,唯天地见证。
    “听说,洛水内汇聚了世间亡魂。”少女嗓音温和。
    谢无澜低头注视着她,声音温柔:“那是灵息族与沧月族的魂归之地。”
    她轻轻笑了:“若我死了,你会去那里寻我吗?”
    他答得毫不犹豫:“会。”
    江挽依偎在他怀里,抬起双眸,缓缓接住了一片自半空中坠落的雪花。
    雪花晶莹剔透,落在她皙白指尖。
    “我始终觉得,还有一场更绚烂的雪,等着我们去看。”
    “等到那个时候,我陪你……不,你陪我一起去看。”
    她又笑了:“好。”
    遥遥洛水境,殷殷盼尔归。
    ……
    无极宗的藏书楼,素来是神秘得很的,尤其是五层以上。
    宗门的弟子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为何管理藏书楼的,十日有七日都是二师姐?
    几人远远地便瞧见了常洛朝着藏书楼的方向走去。
    有人叹了口气:“你们说,二师姐是有多喜欢这藏书楼?”
    有人思考着:“没准她就喜欢这些清闲的事呢?”
    那人迟疑了会儿:“可是,这偌大的藏书楼,就她一人管理,也不见得有多清闲啊。”
    另一人沉默了几秒:“好像也是。”
    几人目光只在常洛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便又重新挪走,遂又返回原路。
    人群里议论纷纷的。
    “我真的挺好奇,那五层之上都有些什么,第五层也没楼梯,上面真的还有空间吗?”
    “你没看到楼梯,又不代表上面没有空间,难不成这么高的楼还是个假象?”
    “那最上面四层该不会放着什么……已经消失了的绝世秘籍?”
    有人冷笑着拍了下他的肩:“少看点话本吧你!”
    常洛站在五楼外面,无声地注视着几人离去,缓缓收起了千音术。
    几人的对话已经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
    她倚靠着栏杆,寒风吹来,有刺骨的寒意,可她却仿佛察觉不到冷似的。
    只是站着,倚着栏杆站着。
    常洛无事的时候,最喜欢站在这,望着天空发呆。
    与其说是天空,倒不如说是藏匿于云端的飞仙宫。
    她一直、一直想把飞仙宫给屠干净。
    而今,魔界内乱不断,三界众生危矣,仙界坐视不管。
    一切的一切,无非是那飞仙宫主。
    千年前,究竟是谁取得镇天幡,打开了神魔谷,该真相被掩瞒。
    千年前,名满天下的玉珩仙君,世污其堕魔失踪,该真相亦被掩瞒。
    千年前,灵息与沧月二族,究竟有没有背信弃义,自相残杀,害得仙魔大战死伤无数,亦是没有真相。
    从始至终,飞仙宫没有澄清过这些流言,反而是任其继续在世俗中发酵流传。
    飞仙宫具体做了什么,常洛不知。
    它所掩瞒的真相,于世人而言,是好是坏,常洛亦不知。
    她只知,那一夜,三万白骨如山。
    常氏一族,消失于仙界已三百年有余,仅剩的一位族人,在那一夜被大长老带回了宗门。
    那时,她只抬起眼,懵懂地问:“你是谁?”
    彼时的大长老,年少鹤发,清隽的容颜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沧桑,但仍对她扯出了一个笑容,语调轻松:“我是好人,和我走吧。”
    “孩子,我带你回去。”他温柔地摸了摸常洛的头。
    常洛不知,那个时候,大长老方在林内见到了死去的妻子,归山的路上,察觉到此处有打斗的动静,便前来一探。
    误打误撞之下,捡到了常氏一族的遗孤。
    那夜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世人不知。
    清晨之时,常洛刚捧着父母纂修一夜的书籍下山去卖。
    常氏一族,以书籍闻名,其字句字字珠玑,一针见血。
    后山的阁楼,更是藏着族内不愿告知外人的秘籍。
    有人说,那是长生之法。
    有人说,那是刀枪不入之法。
    也有人说,那是叫人得道飞升,立地成神之法。
    不少人觊觎。
    其中便包括了,飞仙宫。
    夜间,常洛收了书摊,满心欢喜地往山上走去。
    心里想着,今日又将书籍全部卖完了,爹爹和娘亲不知道会奖励她什么好吃的。
    每逢她办完一件事,家人总是会给她不重复的小惊喜。
    故此,常洛日复一日都很期待,每天都盼望着。
    但当她走到山门前,看到的不是爹娘,不是惊喜。
    浓重的夜色下,烈火烧山,近乎映亮了半边夜色,衬得她脸上颜色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