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魔宫上空浮云堆叠成厚厚的一团,灰白而压抑,漫天飞雪簌簌落下。
    顷刻间便给一片漆黑的魔界覆了层雪白。
    半空中浮动着的细碎火星中,融入冰冷雪堆,渐渐化作灰烬湮灭。
    雪大得近乎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四周一片寒意刺骨,来来往往的魔族手中端着盆,几乎寸步难行。
    “少主。”绍衣手中捧着一件厚衣裳走了过来。
    他微微抬手,将狐裘披到了眼前少年的肩背上,低声道:“当心着凉。”
    谢无澜原地立着未动。
    有些冰凉的身躯忽地裹上了些许温热。
    绍衣已将狐裘给他披好。
    他微微侧首,大雪在眼前簌簌落下,模糊了他清隽的容颜,瞧不清神色。
    暗沉压抑的魔界,在这场落雪中,又蓦地变得苍凉而萧条。
    从这个角度望去,魔宫似乎已被大雪覆盖。
    只能瞧见一角坚硬的漆黑。
    谢无澜的嗓音似裹着一层风雪,更冷淡了:“不是让你们跟着江挽吗?”
    绍衣一愣:“有月魄跟着姑娘呢,属下放心不下少主,便跟来了魔界。”
    他一边跟着谢无澜朝着魔宫的方向走去,一边低声说道:“少主,此番你未能完成魔尊的嘱托,而今魔尊又病重,只怕是……”
    谢无澜突然打断了他:“病重?”
    绍衣微怔。
    谢无澜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一袭黑色狐裘长长的拖在雪地上,蔓延开一道痕迹,衣摆上沾满了湿润的雪。
    他似浑然未觉,只道:“若他死了,这护心镜,便只能用来复活他。”
    绍衣哑然。
    少主仍念着那点父子之情。
    可……
    将少主囚于不邪山十五年的是魔尊。
    任由不邪山魔兽围杀少主的也是魔尊。
    将少主放出不邪山,也只不过是因为少主还有点利用价值。
    但眼下尚未取到护心镜,又回到了魔界,魔尊即便病重,恐也不会放过少主了……
    那四年的父子之情,短暂而易碎。
    少主却始终不肯放下。
    魔宫沉重漆黑的大门紧紧闭着。
    谢无澜顶着风雪,在门前伫立良久。
    大门倏地被打开。
    风雪瞬间涌入。
    一阵血腥味迎面而来。
    从魔宫内,几位下人脚步匆匆走了出来,端着装了血水的盆,径直与谢无澜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风吹到身上,裹着浓郁的血腥味。
    “你们这群废物都做什么吃的?若是尊上出事,当心你们的脑袋!”
    “你怎么办事的啊,药呢?药呢?!”
    “给你一炷香时间,药若是迟迟煎不出来,你这脑袋也莫要了!”
    下人怯懦地低头:“是。”
    她低头径直走出了魔宫,却路过谢无澜身侧时,脚步倏地顿住。
    谢无澜垂着眸。
    父尊,您不是不死不灭吗?
    病重垂危,是您的幌子,还是事实如此?
    “少主……”一道颤栗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正是方才那位被训斥的下人。
    谢无澜抬眼看去。
    下人颤颤巍巍地跪下:“恳请少主救救奴婢吧!”
    绍衣上前一步,冷声:“怎么回事?”
    闻言,那下人连忙磕了几个响头:“少主,奴婢家贫,取药的钱还是奴婢出的,眼下那汤药不知被何人洒了,若是再去抓一副,奴婢也出不起这钱啊!”
    “李魔将说,若是奴婢抓不出新药,便要灭了奴婢全族!”
    她声泪俱下:“奴婢恳请少主出手相救!”
    谢无澜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忽然上前了一步。
    她只看到一角荡漾着的漆黑衣袂忽然撞入视线,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谁。
    此刻害怕得浑身颤栗,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不敢抬头直视。
    婢子声若蚊吟:“少主……”
    倏地,她感受到一抹锋利抵在自己喉间。
    婢子颤颤巍巍地抬头。
    谢无澜与她对视半晌。
    婢子忽然顿住。
    从前……怎么不见少主这般俊美?
    他忽地收起了剑。
    婢子下意识松了口气。
    却听到他冷冷的嗓音:“拖下去,杀了。”
    绍衣一愣,随即领命,直接粗暴地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虽然不知少主为何这么做,但少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绍衣只需要照做便是了。
    婢子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拽起。
    她惊恐大喊:“少主这是做什么?!”
    “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少主一言不发地便要杀了奴婢!”
    婢子被绍衣往魔宫外拖去。
    鹅毛大雪沉重落下,覆在她的肩头和墨发。
    她拼命挣扎着,地面上的雪堆都被弄的乱糟糟。
    绍衣拽得不耐烦了,直接动手给她定身。
    婢子张了张嘴,怒喊道:“少主这么做,就不怕来日被千夫所指吗!”
    门边,那道始终背对着她的身影,忽然转过了身。
    大雪在他身前纷纷扬扬洒落,模糊了他的脸。
    绍衣见少主看了过来,于是停下了动作。
    半晌,谢无澜语气平静:“意图谋害魔尊,你早便该千刀万剐。”
    婢子一愣,心跳有些慌乱。
    她方才那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少主是如何听出来的?
    婢子试图辩解:“奴婢一心为魔尊的身体着想,绝无此意啊,即便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擅自加害于魔尊!”
    谢无澜倏地低笑了声:“是,你是不敢。”
    “若是妄尘呢?”
    他方才将不邪剑抵在她喉间时,一缕上古魔气从不邪剑剑尖传来。
    谢无澜曾与妄尘交过手,这股魔气是谁的,他比谁都清楚。
    若她真只是一位家贫的婢子,身上又为何会沾染这道魔气?
    方才她口中所说的汤药洒了,要重新买一副新的,问题或许就出在这。
    婢子身形一僵。
    雪冻得刺骨,近乎将她的心也给渐渐冰封,体内血液似乎逐渐凝固。
    她嗫嚅着嘴唇,一时哑口无言。
    谢无澜懒得再听她辩解,神色一冷:“拖下去。”
    “是!”绍衣应道。
    魔宫的大门再次紧紧闭上。
    绕过屋廊,里头渐渐有暖意袭来。
    驱褪了不少寒意。
    谢无澜脚步停留在一间屋子前。
    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