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涌动的魔气渐渐平息了下来，随即缓缓散去。
风轻轻吹了一阵子，便也消失得无影无形。
江挽浑身一松，这才得以喘气，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
痛！
真是太痛了！
救个人差点给自己小命都搭了上去。
幸好她有长生剑，不然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江挽松开了手：“能走吗？”
谢无澜没有回答她。
他安静地望着她的脸，眼眸思绪翻涌，十足复杂。
有时候。
谢无澜也很疑惑。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为了护心镜而来。
迟早有一日要杀了她。
可她却仍硬扛着那些魔气，义无反顾地过来和他结契。
将二人绑在一起，从此同生共死。
难道这样，她就会以为自己无法杀她了吗？
他垂下了眸去。
其实他早已经不想杀她了。
半晌，谢无澜缓缓抬眼，平静地看着她：“还有七日。”
“什么？”江挽有些不明所以。
他语速缓慢：“三月之期，还有七日。”
“剩下两个问题，你想好了吗？”
江挽：“……”
谢无澜要是不说，她都快忘记这茬了。
她纠结着说：“能不能多给些时间？”
“其实我还没有想好……”越说道后面，她的声音便越小。
谢无澜脸色有些苍白，瞧起来情况不太好，但他目光却格外的清明。
他道：“几个问题而已，有那么难想？”
江挽思考了片刻，慢吞吞地问：“那我问你，你不会生气吧？”
谢无澜抬眼：“说来听听。”
她试探性地问：“你找护心镜，是因为你父尊吧？”
谢无澜没有否认。
见此，江挽心下轻轻一松。
随即她又有些不安地戳着手指，声音弱弱地说：“你父尊找护心镜，是为了重聚他妻子的魂魄吗？”
谢无澜神色一凝。
江挽眨了眨眼，细声细气：“你说过我可以问你三个问题的。”
“这是第二个。”
似是不放心，她匆忙又补了一句：“你不能杀我。”
“也不能生气。”
谢无澜：“……”
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结长生契？”
江挽一愣：“因为你要死了啊。”
谢无澜：“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江挽如实回答：“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似是被她气笑了，谢无澜心情倏地好了不少。
“所以到底是不是？”江挽好奇地询问。
“是。”
闻言，江挽却是感叹了几声。
“那你父尊还挺长情的，一千年了，仍想着救回他妻子。”
“这护心镜也找了一千年了吧？”
谢无澜望着她，没说话。
江挽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之前看那些话本，人间的帝王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见异思迁，朝三暮四。”
“原以为魔界尊主也是如此，未曾想居然就痴情守候了一千年。”
“还挺难得。”
但是……
江挽又陷入了沉默。
魔后死了，留下谢无澜这个孩子，魔尊不应该待他更好吗？
为何要将他弃在不邪山，不闻不问？
又为何等到谢无澜成人，有能力之后才将寻找护心镜的任务派给他？
谢无澜默了默，没有搭话。
江挽忽然道：“我们给人家的宅子弄得那么乱，还是赶紧去整理一下吧。”
“不然等婆婆回来，自己又得费一番力气收拾。”
“嗯。”谢无澜淡淡说道，随即拿起不邪剑起身。
江挽连忙从地上起来。
倏地，她双腿一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
“噗通”一声。
声音响亮。
谢无澜有些错愕。
江挽：“……”
她疼得龇牙咧嘴，小脸皱成了一团。
宛若刺骨钻心的痛密密麻麻传来。
江挽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
头顶上传来了谢无澜略显迟疑的声音。
江挽尬笑了两声：“蹲久了，腿麻。”
她脸色忽然白了一瞬，神情有些痛苦，只咬了咬牙，没当一回事。
谢无澜沉默了会儿，刚想朝她伸出手——
江挽猛地将长生剑插在地上，借力起来，身形颤颤巍巍的。
她跟拄了个拐杖似的，撑着站在原地，腿上传来麻痹的痛感。
江挽神情痛苦。
谢无澜弹指往她腿上打了一道灵力。
瞬间，江挽感觉双腿轻松了不少。
她拄着长生剑，一瘸一拐地艰难往前迈步。
一袭黑衣忽然闯入了视线。
江挽有些不明所以。
少年嗓音清冽：“上来。”
“我背你。”
江挽微怔。
月色将两人影子拉得细长，他沉默无声，一声不吭地背着她往前走。
夏夜的风多是温和的，此刻却莫名浸了几分凉意。
江挽只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无力地将下巴抵到了他肩膀上。
她睫翼轻轻颤着，眉头微微蹙起。
好痛。
不能是那些魔气给她感染了吧？
他身形一僵，微微侧首，低声询问：“怎么了？”
江挽没说话。
谢无澜察觉到几分不对，微微俯身给她放了下来。
她身形摇摇欲坠的。
他连忙抬手扶住，这才发现，江挽不知何时已经昏迷了过去。
谢无澜心头一颤，抬手试探了下呼吸。
有气。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谢无澜弯腰给她抱了起来，抬脚朝着方才的屋子走去。
屋门迎面打开，掀起一阵凉风，月色倾泻进来。
他将江挽放到了床榻上，随后便出了屋子。
谢无澜抬手一挥，宅子瞬间恢复如初。
随即重新走进屋门，脚下却似乎绊倒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身形一顿。
地面上，安静地躺着一条黑金色剑穗。
月华覆在剑穗上，流淌着寂静的银白色光芒。
黑金剑穗映衬着月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瞳眸之中。
半晌——
谢无澜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藏进了衣袖。
他走近了床榻，垂眸望着床上的人，眼底墨色翻涌。
翌日天明。
江挽依然没醒。
谢无澜背着她一路回到了城主府。
常洛匆匆地赶了出来，看见昏迷的江挽心下瞬间一沉。
“谢师弟，小师妹这是怎么了？”
谢无澜身形微顿：“受了点伤，不过没什么事，过会儿就醒了。”
“治过了吗？”常洛担忧询问。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闻言，常洛仍然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那你先带小师妹下去吧。”
“眼下魔族已经撤出南海，我们待会前往渡口布下结界。”
谢无澜默了默，启唇询问道：“布下结界后，便要回去了吗？”
常洛思考了片刻，看了眼他肩头上的江挽。
她斟酌着字句：“再看吧，若是小师妹想多玩会儿，再留几日也未尝不可。”
谢无澜应了声：“好。”
他背着江挽回到了府内二人先前住的屋子。
刚推开屋门，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
“谢……无澜……”
谢无澜身形一顿，侧首看去。
江挽迷迷糊糊地眨着眼睛，脑袋仍有些晕沉。
“咦……”
“我们在哪？”
她嗓音有些含糊不清的。
谢无澜声音轻轻的：“回城主府了。”
“我师父？”江挽疑惑，似乎没听清他说的话。
谢无澜微怔。
她小声嘟囔了句：“我想我师父了……”
他没说话，弯腰将她放下，扶到了床榻上。
江挽刚躺下，又忽然坐了起来。
她神志不清，有些迷迷糊糊的，双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人。
谢无澜低眸看她，双手撑在她身侧，眼底情绪不明。
他其实很想问一句。
为什么要把剑穗摘下来。
然后……
丢到地上。
江挽安静地抬头盯着他，呢喃了句：“你身上似乎有我师父的气息。”
谢无澜压了眉宇，不动声色地抹去。
晦气。
他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挽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视线却始终模糊。
倏地，她忽然剧烈咳了几声，呛得眼角泪水都出来了两滴。
“咳咳咳。”她俯身捂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
谢无澜抬手探了探她的额温。
没发热。
他思忖片刻，往她体内渡进去几道灵气。
江挽却是一把扯住他衣袖，咳得更厉害了，眼尾泛着红。
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胸口闷得慌。
谢无澜顺势抓住她手腕，把着脉。
他眸色稍凝。
脉象……似乎越来越诡异了。
“谢无澜……”她嗓音忽地有些哽咽。
他垂眸望着她。
江挽意识还没有清醒。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了她身侧。
他听清了她口中的几句呢喃。
“我好想我师父啊……”
江挽眼底氤氲着雾气，直勾勾地盯着他，随即又将视线挪向了别处。
谢无澜始终看着她。
半晌，江挽才缓缓松开了他的袖子。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清醒一些。
却发现更晕了。
江挽睫翼轻颤，小声嘟囔：“好晕。”
谢无澜抬手弹出一道灵力。
他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神识清醒过来。
她却是捂住脑袋，微微拧了拧眉。
片刻，江挽才慢吞吞地放下了手。
然后直挺挺地倒下。
谢无澜：“……”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扯过旁边的被褥，直接丢在她身上。
不偏不倚，刚好蒙住了她整颗脑袋。
谢无澜盯了半晌，起身便离去。
蓦地，他脚步顿住。
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半路折返回来，将她脑袋上的被褥扯掉。
动作不算轻，甚至有点粗暴。
三两下地给她盖好了被子。
他冷哼了声：“憋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