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江挽一怔:“不息树?谁?”
    昭玉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了然,于是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道身影,低声道:“他是个活人,不知如何进入这洛水的,可是来寻人的?”
    江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月凝也下意识望去。
    瞧清那人身影后,江挽浑身一僵,呆呆地望着,无意识呢喃出声:“谢无澜?”
    月凝瞬间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昭玉怔了下:“你俩都认识?”
    月凝面无表情:“他是我儿子。”
    昭玉又看向江挽:“阿楹,你呢?”
    闻言,江挽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抵唇,轻咳了声:“他是我夫君……”
    话音刚落,两道目光瞬间紧紧盯着她。
    江挽只感觉如芒在背。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个……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过来,我……我过去看看。”
    话落,她立刻溜之大吉。
    空气沉默了许久。
    昭玉看向月凝,冷笑了声:“你儿子真是好样的。”
    月凝挑眉:“我儿子真是好样的。”
    昭玉:“……”
    月凝笑着搭上她的肩:“怎么啦?亲家?”
    昭玉面无表情:“松手。”
    “你从前对我可不是这般。”
    “现在不一样了。”
    月凝撇撇嘴,还是松开了她,若有所思道:“不过,他应该瞧不见阿楹吧?”
    “毕竟阿楹如今只是一缕神魂。”
    昭玉点点头:“是看不到。”
    “那她过去做什么?”月凝奇怪道。
    昭玉反问:“如果玄羽来了,你会过去吗?”
    月凝:“……”
    不息树下,不知何时被人立了块石碑,上边被人一笔一划地刻了几行字。
    江挽无声走到他身后,近了才瞧清那字。
    遥遥洛水境,殷殷盼尔归。
    凝眸终不倦,共待暖春偎。
    吾妻江挽之墓。
    她一愣。
    真是好样的,还知道给自己立个坟。
    江挽轻轻唤了声:“谢无澜?”
    正低头仔细擦拭着石碑的青年,丝毫未觉,手中的动作一刻也不停。
    她怔了下,在他身侧蹲下,又唤:“谢无澜?”
    “谢无澜?”
    “谢无澜……”
    良久,青年抬起了眸,却恰好与她对视。
    江挽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双眸静默无声,如死水一滩,望向她时,像是在望着空气,眼前茫然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谢无澜平静地收回目光。
    江挽这才意识到。
    他如今看不见自己。
    她试着伸手去碰他,却从他身体穿过。
    江挽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
    好吧。
    这傻孩子,居然真的跑来洛水了。
    但……他大概一辈子也看不见自己。
    她叹了口气,忽然灵光一闪。
    嗯?
    他看不见自己,但可以看见石碑上的字啊!
    这么想着,江挽立刻兴奋了,她匆匆跑去旁边,捡了一颗石头过来,试着伸手触摸那石碑。
    果然可以碰到!
    于是,她在石碑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我在这。”
    谢无澜低头玩着脚下的草。
    江挽有些着急,踢了踢他脚边的草。
    他只以为是风,拔了两根草出来,然后插到了江挽的坟头上。
    江挽:“……”
    蓦然间,谢无澜动作一顿,他视线缓缓下垂,三个字毫无征兆地撞入眼帘。
    他心头一颤,颤着声音询问:“挽挽?”
    江挽见他看见了,心下一喜,连忙又开始刻字。
    谢无澜死死地盯着石碑。
    “是我!”
    他怔了下,立刻追问:“你在哪?”
    江挽慢吞吞地刻字:“你旁边。”
    见此,谢无澜立刻转头扫了眼四周。
    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她疲倦地丢下石头。
    其实刻字也挺累的。
    石头滚落到谢无澜脚边。
    他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然后朝着空气中递去,小心翼翼地问:“你能再和我说句话吗?”
    江挽一愣,抬手接过,却发现自己的手径直穿过那块石头。
    ……看来谢无澜得先把它放下了。
    谢无澜始终举着手,见没有任何动静,一瞬又慌了神。
    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试探性地把石头放到地面。
    果不其然,下一秒,石头被人捡起。
    他心下一喜。
    远处,月凝看得连连摇头,叹道:“我儿子咋这么痴情?”
    昭玉瞥了她一眼,沉默望着,不语。
    忽然间,月凝又气愤道:“玄羽怎么就不知道来找我?!”
    “你以为洛水谁都能进?”昭玉凉凉道。
    她平静地望着远处那一幕。
    莫名的,自己竟忽然很想念扶泽了。
    非常迫切的,想见他一面。
    江挽刻字刻得手都快废了,匆匆和他告了个别,便回到远处。
    昭玉瞧见她,笑了:“怎么样了?”
    江挽愁眉苦脸的:“他说以后日日都这样和我聊天。”
    “那你怎么说?”
    “我说明天去找他。”
    昭玉沉默了。
    她望向江挽的目光,格外的柔和,杂糅着眷恋与不舍,轻声说道:“阿楹,你们会相逢的。”
    昭玉心想。
    便如此吧。
    她抬手轻轻搭上江挽的肩,微微闭眸。
    江挽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瞬,她被迫闭上了眼。
    月凝无声注视着。
    千年以来,洛水内的魂息,尽数凝聚在昭玉体内,待到神魂充盈,便是她苏醒重归世间之日。
    如今,她将这些魂息全部渡去。
    助江挽,早日回归。
    半夜的时候,月凝忍不住想问:“那你呢?你不想出去了吗?你不想扶泽吗?”
    昭玉只是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我想,若是他,也会做出如我一般的选择。”
    “我们都想阿楹过得好。”
    “天下有情人,不会分离。”
    月凝沉默了几秒:“那你又得多待几千年了。”
    昭玉笑了:“能出去就够了,何必在乎时间长短?”
    “何况,这里还有你陪我。”
    月凝叹气:“我也想出去。”
    灵息族神力特殊,魂息凝聚得快,寻常来讲,千年时间便足够他们起死回生,重临世间。
    但沧月族不一样。
    他们是逆天而行的神族。
    在洛水待上万年、十万年,也未必能出去。
    因是神族,故此神界怜惜,开创洛水之境,供二族魂魄滋养。
    神即便死,也能复生。
    不过复生一事,又何谈容易?
    “你若是想出去,我也渡一些给你好了。”昭玉笑着说道。
    月凝立刻摇头:“不不不,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总会有出去的那一日的。”
    昭玉眨了眨眼:“可惜阿楹不知道,她在洛水内待久了,是会一日一日地失去人世间记忆的。”
    月凝不解:“那我们怎么记得?”
    “因为……”昭玉顿了顿:“她父亲是扶泽,阿楹不过半神之上,神族未满而已。”
    扶泽不是神。
    他只是一位,被世人称为能够比肩神明的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