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居。
    院内,夜风习习,林叶簌簌。
    宋初年盯着路逍遥:“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路逍遥不紧不慢地在石桌前坐下,斟了杯凉茶,淡淡地说:“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
    宋初年一怔,怀疑地看着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你都成剑仙了,飞天遁地无所不能,还有什么忙是需要我帮的?”
    他真诚发问:“你不会是要搞诈骗吧?”
    闻言,路逍遥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宋初年嘿嘿笑了两声,随即一本正经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说吧,是什么忙居然能让剑仙请别人来帮?”
    路逍遥:“这里有封信。”
    他看着面前被推过来的信封,怔了一怔:“干什么?”
    对面的人平静地补充了句:“遗书。”
    “什么?!”宋初年瞬间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遗书?”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长遥?”
    “你留遗书是几个意思?”
    “你该不会受了情伤,想学着话本里那样,留封遗书远走高飞,然后让人家一个小姑娘黯然神伤,追悔莫及吧?”
    宋初年猛地一拍桌面,缓缓凑近他,眯了眯眼:“难不成……”
    “你是想玩死遁这一套?”
    路逍遥有些时候真的很想缝上他的嘴。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吵?
    他记得宋初年以前都没这么多话的。
    难不成自己身为陆长遥的时候,与他兴趣相投,两张嘴巴整日喋喋不休地讲着,故此才没有意识到?
    路逍遥颇为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你倒是说话啊!”宋初年急不可耐。
    “请你闭嘴。”路逍遥面无表情:“听我把话说完。”
    宋初年安静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大爷似的翘起了二郎腿,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哦,那你说吧。”
    对面的人安静地盯了他几秒,轻抿了口茶,旋即放下茶杯。
    “我要出去游历。”路逍遥说:“归期不定,生死不知,提前留封遗书,日后听闻我死了,你们便拆开来看。”
    宋初年唇角一抽,显然不信:“真的假的?出去游历?”
    他兀自摸着下巴思索着:“难道你也要学剑仙那一套,出去游历大杀四方,斩尽天下不平?”
    路逍遥睨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什么叫学?从始至终,剑仙都是我一人,如今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
    宋初年一怔,立刻又说:“那你也不可能会死啊。”他试探道:“我记得李晴水说,剑仙是半神,你应该也是吧?”
    “半神之力,仙界没有多少人能够匹敌的。”
    路逍遥垂眸,语气平静:“你记不记得,陆长遥曾好奇过剑仙的死因。”
    闻言,宋初年愣住。
    他恍然意识到,即便是拥有半神之力的剑仙,也曾死过一次。
    “怎、怎么了?”他磕磕绊绊道。
    路逍遥淡道:“没什么,若是陆长遥日后回来,你便让他不要好奇。”
    “无论是四千年前,还是四千年后,路逍遥的死因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听着听着,宋初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神色渐渐沉重起来:“你在胡说什么?路逍遥陆长遥,不都是你一人吗?”
    话虽如此,但那真的是他一人吗?
    时间长了,路逍遥也会怀疑自我。
    他有着陆长遥的所有记忆,一模一样的容貌,却做不出陆长遥会做的那些事,说不出陆长遥会说的那些话,性格简直天差地别。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更像是偷了陆长遥记忆与容貌的人。
    陆长遥看的那些话本上常说,神仙下凡渡个劫,回来之后就整日暗自伤神,浑浑噩噩,逐渐开始怀疑自我,迟迟无法忘却渡劫的一二事。
    彼时的陆长遥只是嗤之以鼻:“切,神仙那么厉害,要灵石有灵石,要法力有法力,整日苦恼这些做什么?”
    “如果是我,我渡完劫回来之后只会觉得劫后余生,庆幸终于摆脱了渡劫时那种坎坷的生活,高兴还来不及呢。”
    宋初年喝醉了,在一侧摇头晃脑的,含糊不清地说:“你懂什么,渡劫的生活才最真实平凡,温馨热闹,那些神仙高高在上,生人勿近,多清冷,多无趣?”
    “说话呀!”宋初年急得拍了两下桌面。
    路逍遥回过神来,认真地问他:“你真的觉得,我是陆长遥吗?”
    闻言,宋初年怔住了。
    他本想下意识脱口而出“是”,可仔细想来,路逍遥与陆长遥并无半点相似之处,这两人,真的是同一人吗?
    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路逍遥平静地盯着他。
    好半晌,宋初年才憋出一句:“是的吧?”
    “呵。”他嗤笑了声,淡定地起身,一袭素衣不染纤尘,腰间毫无配饰,空荡荡的一片,只墨发斜斜插着一根暖玉簪子。
    路逍遥转头看向他:“遗书收好。”
    “我若死了,它会自动打开。”
    宋初年连忙上前拦住他:“你真的要走?”
    路逍遥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我从不骗人,何况——”
    “我现在并不想死。”
    宋初年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这人的身影下一秒就消散在了原地。
    凉风吹得茶面荡起涟漪。
    遗书一角微微掀起。
    一柄剑也没带走。
    ……
    南海城,城主府。
    府内挂满了喜庆的红绸,红灯笼悬在屋檐下,轻轻地晃动,下人来来往往,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大婚场景。
    明媚艳春,暖阳高挂。这般好的天气,南海城也迎来了个极好的消息——城主大婚。
    屋内,女子安静地端坐在桌前,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人。
    一袭火红喜袍,满头金银珠饰,愈衬得她肌肤白皙,清贵典雅。她双眸澄澈似秋水,眼底深处染着深深浅浅的笑意,时而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听到脚步声,她只是微微侧首,轻声询问:“如何了?”
    下人摇了摇头:“回城主,江姑娘为您送上了一份新婚贺礼,如今已被安置在木箱内,但她有要事在身,恐无法前来赴宴了。”
    闻言,陈觅安睫翼轻轻一颤,叹了口气:“也罢,将贺礼呈上来吧。”
    下人微微俯身:“是。”
    她坐在桌前,平静地与镜中女子对视。
    须臾,门槛被人跨过,一个精致的檀木盒摆在了她桌前:“城主,这便是江姑娘送来的贺礼。”
    陈觅安垂眸。
    她抬手拿起木盒,“啪嗒”一下解开锁扣。
    里面摆着一封信,信上压了个瓷瓶。
    她眉心一动,将信抽出来拆开,眸光微凝。
    “觅安,今我要事缠身,无法赴宴,故先赔罪。瓶内的东西,可保邀月山仙气长久不衰,可保容颜永驻,可危急时刻,逢凶化吉。一点心意,不足挂齿,望你收下。”
    “日后若得闲,定来这南海城与你相聚。”
    “祝良缘永结,共度此生。”
    陈觅安捏着信纸的力度紧了紧。
    她轻轻眨了眨眼,望向窗外。
    而今,春风拂花,夏意渐浓。天山碧水,日高云淡,唯她一人而已,无故友相聚,无亲朋赴宴。
    幸得一人,此生也不算孤单。
    “城主。”有人来了。
    陈觅安平复了下情绪,抬眼望去:“何事?”
    那人恭敬地行了个礼,上前呈上一件物品:“外头有人来贺礼了,祝城主新婚大喜。”
    陈觅安一愣:“谁?”
    他只是摇头:“属下不知。那人头戴斗笠,穿着蓑衣,应当是个渔夫,自称程淼。属下方才仔细探过,并非是有心之人,故此这礼便被城主带进来了。”
    程淼?
    她愣了愣,抬手接过,是一封鼓鼓囊囊的信,里面不知道塞了些什么。
    陈觅安慢慢地拆开。
    四个大字映入眼帘——陈氏食谱。
    她心底咯噔一下,指尖一颤,手中的东西霎时散落在地面上。
    陈觅安骤然起身:“那人在哪?”
    下人一惊,似乎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立刻垂下脑袋:“禀城主,程公子送完信后,便一人离开了,不知去往何处。”
    陈觅安无法淡定,当即便要追出去。
    下人连忙拦住:“城主且慢!”
    “今日大喜,新郎官儿马上就来了,若城主想要打探那人消息,交给属下去办便是,七日之内一定给城主一个答复!”
    陈觅安视线慢慢挪到他身上:“你确定?”
    下人奋力点头,声音恳切:“是。”
    她目光落在地下那些散落的纸张上,轻声道:“替我收起来吧,放库房内,记得上锁。”
    下人忙声应着,立刻蹲下身利索地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