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真实的灵魂
梦魔哑了一下。
杀了自己......自杀吗？
这是玩笑吗？还是不夜露脑子糊涂了？
“死......？你——”
沙利叶打断他。
“国王小姐是认真的，因为——”
他抬起和不夜露相牵的右手。
“我也会一起去。”
直视着梦魔，沙利叶笑了。
“老大，你说过，只要我找到想要解脱的契机，你就会放我走，对吧？”
“我已经找到了，就是现在。”
和不夜露一样，他笑的愉悦，笑的同样……满足。
梦魔只能艰难的问道：
“......为什么？”
他知道沙利叶重视不夜露的色彩，也明白这份重视是一份有些扭曲的执着。
毕竟沙利叶活的太久太久，而且，漫长的生命里，从未有过他自己的痕迹。
梦魔本以为，不夜露的出现会逐渐软化沙利叶的心，让他找到真正的自我，不再被他们束缚。
飘忽许久的幽灵甘愿停留时，这份欲望竟如此激烈、超出常规。
但是，梦魔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为什么又要带上不夜露？”
不夜露否定了。
“不是带上我，而是我自愿的。”
“我该死，而且，除了沙利叶，没有人需要我。”
“正好沙利叶也不用再履行什么义务和责任，所以，我会和他一起走。”
看着不夜露，梦魔只觉得迷茫。
“什么叫你该死？你做错——”
他突然住了口。
是沙利叶之前说的那些事吗？
如果不夜露真的杀害了自己的父母，还伤害了那么多的人的话，她的确是个罪孽深重之人。
可是......
面前的少女和那个传闻中无比恶毒的人，他没办法联系在一起。
梦魔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然无法讨厌不夜露。
不夜露却看不到他的纠结。
“对嘛，你也知道的，我之前做了很多坏事。而且，我还伤害了五月，伤害了梦魔。”
她微笑着说:
“这样的人啊，早就不该继续活着了。”
梦魔摇头。
“不，不对！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杀我！”
“你的身体出现异常了，不是吗！？”
不夜露浓重的眼眸紧紧盯着梦魔，却倒映不出他的身影。
她依旧没有把面前的人当成真正的梦魔。
但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直言不讳吧。
“别避重就轻。梦魔的确没事，但我的父母呢？那些同学和孤儿院的孩子们呢？”
“我造的孽，必须由我亲自赎清，谁也无法代替，也没有任何借口！”
这个理由，梦魔自知无法反驳。
他心里总是不愿意相信不夜露会做出那些事。
是有什么苦衷？
或者像这次一样，有谁控制了她的身体吗？
不知道答案，但唯有一点，梦魔可以肯定。不夜露是个温柔的人，绝对不可能将此事轻松揭过。
不管有什么理由，错就是错。
这个死结梦魔无法解开，这种道义无法允许的罪孽，他更没有资格代替谁去原谅。
“但是、能不能再留一会儿？”
梦魔握紧拳头。
不夜露走得太远，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跟不上了。
该怎么挽回这个距离？怎么才能留下她？
“游戏还没有结束，你不能在这种时候死！”
等到尘埃落定，之后不夜露想做什么，他都可以一起！
只要不夜露还活着，一切就——
“说什么呢。”
不夜露冷冷的打断他。
“梦魔的游戏早就不需要我了。”
“他不是有爱丽丝了吗？”
爱丽丝......！？
梦魔更加迷惑。
爱丽丝的确活着，即使他不说，不夜露也能从刚才的通报推理出来。
但为什么说有爱丽丝，他就不再需要不夜露？
“果然啊......”
见梦魔神情有异，不夜露便知道说中准星。
别说，虽然是个幻觉，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她自嘲般笑道：
“之后的游戏，有他和爱丽丝足矣。爱丽丝个性温顺可爱，方便操控，防护能力也能救人于水火，相信一定是个合格的搭档。”
“我和沙利叶各自都有瑕疵，被梦魔抛下也算情有可原。”
当时的承诺什么的......自然不必作数。
心念一动，梦魔终于察觉到问题所在。
不夜露不可能临时产生这样的想法。
爱丽丝的事情，恐怕是有人事先告诉她——
他猛地看向沙利叶。
“沙利叶，你对她说了什么？”
“你用能力蛊惑她了！？”
绿眸无辜的眨一下，沙利叶摆手。
“喂喂，即使你是老大，也不能这样诽谤我啊！”
“我只是告诉了小姐爱丽丝的事情，毕竟，的确是你留了爱丽丝一命，不是吗？”
梦魔恼怒道：
“你的确只说了这件事！但是，之后她如此做想，不是你在诱导吗！？”
沙利叶的精神同调虽和梦中雨的感染力特质不同，但也可以不知不觉影响人的心智。
更别提，通过能力和话语引导他人，是沙利叶最擅长的事！
沙利叶故作委屈，看向不夜露：
“小姐，你看，这个幻觉好凶哦。”
“老大可不会对我这么凶的。”
不夜露深以为然。
“的确，梦魔一贯情绪稳定，这个幻觉还是假了点。”
两个人一个平静，一个淡笑，就这样看着梦魔。
明明离得这么近，他们之间的鸿沟却深不见底。
不行。
不能再让沙利叶干涉不夜露的想法！
梦魔吸口气，不再忍耐。
领域展开。
蓝色绕过不夜露，只覆盖住了沙利叶。
“老大，你......”
沙利叶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放开了不夜露的手。
“你要控制我！？”
身为梦魔一族的工具，沙利叶无法拒绝梦魔的领域，更不可能抵抗领域中对他的任何修改。
“冷静点，沙利叶。”
梦魔沉声道：
“我不能把不夜露交给你，更不能让你带她去死！”
“哈哈哈哈哈！”
沙利叶突然大笑起来。
太可笑了。
太滑稽了！
他擦擦发红的眼角。
“老大，为什么你那么重视不夜露，甚至不惜改变游戏的手段，甚至舍得......对我下手！？”
“你忘了之前我们做过什么吗？忘了之前、她对你做过什么吗——！？”
不夜露的眼神摇晃了下。
梦魔当然记得沙利叶说的事。
为了找到鸢无极的所在，为了收集情报，当初的他和沙利叶手段冷酷，个性无情，不曾在乎任何人的死伤。
甚至有一段时间，两人因为涉嫌强迫和洗脑他人，被下过通缉令，只得四处躲藏。
不为别的，只因为族人被杀，只因为怨恨未洗，仇人尚存。
随着时间过去，他们逐渐变得成熟，有了五月这个情报商，有了不夜露的干预，两人的手段倒是温和了许多。
梦魔不希望不夜露轻视自己的生命，所以连带着他也升起恻隐之心，懂得何为保护，会衡量得失了。
就像拒绝使用不痕之吻一样，这一切在沙利叶看来，是一种不好的变化。
梦魔道:
“不对，沙利叶，很多事情的确没有必要——”
“呵！”
沙利叶冷笑。
“告诉我该这样做的，不就是你、不就是梦魔一族吗！？”
“怎么，现在要推翻这些，要否定、我的意义了吗！？”
越愤怒，沙利叶笑的越深。
真亏老大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背负仇恨和罪孽，他们早已经周身漆黑。
如今老大却要丢下那些脏污，自己故作悔恨的离开？
见沙利叶的神情逐渐扭曲，梦魔赶紧劝阻道：
“沙利叶，你冷静点，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些过去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也从未想过否定这些，否定你！”
梦魔走近一步。
“为了报仇，我们的确可以牺牲任何东西，但是，不该卷入别人，不能搞错什么才是该牺牲的！”
“我们也必须努力活着，才能——”
沙利叶扯扯嘴角。
“活着？你觉得我还能怎样活着？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他看向梦魔的眼神十分空虚，满是放弃般的伤痛。
“老大，我杀不了伤害你的不夜露。你也......原谅了她，不是吗？”
“那我呢？”
肩膀垂下，沙利叶无力的说：
“你、你们为什么......不原谅我......？”
领域中的水母凄厉的哭嚎着。
职责和心意厮杀。
天平在左右倾斜。
梦魔突然明白了沙利叶的心情。
很多年前，沙利叶尚且年幼之时，也曾尝试过逃跑和反抗。
梦魔村是个封闭的囚笼，他却是唯一一只笼中鸟。
“是我们造出了你，养育了你，你就必须接受我们给你铺就的道路。”
所以，他没有娱乐，不曾外出，有的只是整日整夜的训练。
“成为梦魔的盾吧，成为梦魔的剑吧。”
作为武器，不该多想多嘴，所以在刚诞生的百年内，他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是你生来的责任，更是你注定的命运。”
是的。
是这样的。
沙利叶继续着沉默。
但是，久远的记忆中，有个人这么对他说过:
“你虽然是我们造出来的，但也是独立的，自由的个体。”
“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你。”
他说:
“只有你和我在的时候，我们不训练，就单纯聊聊天好了。”
“我给你讲故事，告诉你我年轻时候的见闻。”
“你有什么感想，有什么想说的，就说说看吧，我会听着的。”
因为那个人，沙利叶逐渐有了个性，逐渐生出了动摇的情绪。
真想看看他说的外面啊。
外面是怎样的？
和梦魔村一样吗？
去了外面，他还会是那个不被接纳的异类吗？
然而，还来不及实现，多年之后，那个人死去了。
沙利叶的时间是静止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趁着记忆还未消散、决心尚未软弱之前，离开这里！
然而每一次，不说逃到夜京，他甚至逃不出梦魔村。
那些迷雾是特殊的梦之力，沙利叶无法穿过、更进不了其中半步。
只要没有族人的认可，雾门就不会为他开放。身为工具，刻着枷锁的他怎能逃脱？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我永远不可能离开，永远不可能逃跑啊哈哈哈——！”
拍打着雾门，沙利叶又哭又笑。
“有声音！在那边！”
“找到了！他在这里！”
察觉到他逃跑的族人很快赶了过来。
等待他的，是惩罚他不听命令的酷刑，和之后更加严格的看管。
沙利叶想过理由。
毕竟，梦魔一族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冷血的对待他。
后来，他明白了。
是崇尚七芒星、缺失感情顶尖的梦魔一族啊。
他们大多情感淡薄，难以考虑他人的感受。对待亲人好友也许还能亲善以待，但对工具似的沙利叶......根本没有关心的必要。
要成为一族的盾和剑，本就不能有任何异心和退却！
认识到这一点后，沙利叶逐渐死心，却摸索出了另一个解脱的方式。
要获得自由其实很简单。
只要听话，只要和梦魔走在同样的道路上，他就是“自由”的。
只要履行职责，对梦魔来说有存在的价值，他就是“自由”的！
在族人死去，仅剩下沙利叶和梦魔两人后，这种想法更加坚定不移。
沙利叶将自身仅剩的一切，都死死钉在了梦魔身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不夜露来了之后，什么都变了？！
相反的情绪啃食他的血肉，沙利叶只觉得痛并快乐着。
他能看见别的颜色了。
他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了。
甚至......在梦魔的性命受到威胁之时，他心软放过了！
“都是因为不夜露。”
“都是因为她——！”
沙利叶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跪倒在地。
如果变得仅仅是自己，他还能拼命忍耐。
但重要的老大、这唯一的梦魔也变了。
梦魔会为不夜露改变一贯的手法，会担忧不夜露的生死，会饶恕她造成的错误和伤害。更会因此否定沙利叶、对沙利叶怒目相视。
这是惩罚吧。
他再也无法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贯彻自己的存在意义。所以，在梦魔心中，他的地位也变了。
和那些族人不同，明明梦魔从来不会伤害他，更不曾打他、用领域控制他！
无心之人本不该有感觉，但沙利叶莫名觉得好痛。
他一直在下沉，沉在从未离开过的梦魔村里。
……再也浮不起来、也不想浮起来了。
“我会带走国王小姐，让你变回原来的模样，让你成功复仇，成为没有牵挂和拖累的、最强的王。”
“作为惩罚，也是我最后的私心，我会和她一起走。”
无数细小的绿色水滴搅浑了领域中的蓝光。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捂着脸，沙利叶酣畅淋漓、仿佛要呕出灵魂一样笑着，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悲哀。
梦魔抬手撤掉梦之力。
他一把揽住了沙利叶。
“对不起。”
无数的言语只能化为这单薄的三个字。
梦魔本以为已经足够了解沙利叶，却没想到他一直守着这样痛苦的想法。
这样也好。
说出来吧。
从今以后，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吧。
将那真实的心情，将其中藏着的所有愤恨和难过，都告诉他吧。
因为......
沙利叶在颤抖，梦魔只能用尽浑身力气支撑他。
一切都是自己、是自己一族的罪过。
“不求你原谅，但如果你还愿意......”
垂下眼睛，长睫毛遮掩了梦魔摇晃的眸光。
“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
“是因为我说要解放你，让你感觉被我抛弃了，是吗？”
梦魔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路的不易，更不会忘记身边如影随形的绿。
“沙利叶，你不是工具，你早就不是那样的工具了。”
沙利叶的确因束缚而留在此处。
但从一开始，需要他、不舍得放下他的，是梦魔自己。
他是他的眼睛，是同罪之人，更是无数时光和悲欢的分享者。
这句话，早就该说出口了。
梦魔轻抚着沙利叶的脊背。
“你是我无可替代的......”
“仅有的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