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又拿起汤匙,先挖了一大勺米饭,又夹了一筷子鱼搁在米饭上头,对准冬冬的嘴喂去。
    “小妹你吃,阿姐说医院里的饭不好吃,家里饭好吃,你多吃点儿,吃的多好的快!”
    冬冬低头看了一眼那怼在自己嘴上的米饭勺,肚里的火气彻底压抑不住了。
    “家里饭好吃?这是你家吗?你才来了几天,这儿就成了你家了?”
    小柳儿闻言一皱眉,觉得冬冬这个丫头,着实是不太会说话。
    她静静的看着冬冬,心里很有些不高兴。
    待要发作,却又想起阿姐的嘱咐,要她诚心同冬冬道歉。
    小柳儿很深的叹了口气,她将汤匙放回鱼碟子里。
    她的确是很听阿姐的话的,可热脸贴冷屁股的这个事儿,她也是做不来的。
    小柳儿冷峻道:“你真的有点怪,你为什么讨厌我呢?我又没有对你不好”
    小柳儿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冬冬的敌意,可令她困惑的是,她已经为自己的暴力行径道歉了。
    那这个冬冬......到底还在生什么气呢?
    单纯的小柳儿,困惑到了极点。
    她自幼在龙椿身边长大,其不谙人情,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夜间。
    龙椿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刚爬到床上躺下。
    小柳儿就抱着一个大荞麦枕头,从自己的小卧室里跑了过来。
    大而安静的卧室里,小柳儿窸窸窣窣钻进了龙椿的被窝,又撒娇似得抱住了龙椿的腰。
    小柳儿力气不小,龙椿今天晚上又吃的太饱。
    是以她这会儿被她这么一勒,居然有点想哕的意思。
    龙椿难受掐了一把小柳儿的胳膊。
    “撒开,你再给我勒吐在床上”
    小柳儿脑袋埋在被子里,被这句话逗的一咧嘴。
    她额前的齐刘海柔软的倒向一边,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龙椿。
    “阿姐”
    “嗯?”
    龙椿一边应声,一边伸手扭开了床头的英式骨瓷台灯,又从床头柜里取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
    昏黄灯光之下,龙椿抽烟的侧脸忽明忽暗,烟头上的火星也随着她的抽吸忽明忽暗。
    很有一点活色生香的意味。
    小柳儿嗅闻着龙椿满身的温热气味,忽而又难过起来,她癞皮狗似得趴到了龙椿怀里,问。
    “阿姐?”
    龙椿哼笑:“有话说话,一声一声的,喊魂儿呢?”
    小柳儿皱着鼻子笑了一下。
    “咱们什么时候回北平啊?”
    龙椿闻言顿了顿,须臾后,她轻轻吁出一口绵密的烟雾,低声道。
    “小丁把家里捯饬好了就回”
    小柳儿将脑袋抵在龙椿肚子上。
    “阿姐,我们快点回去吧”
    “怎么?谁赶你了?”
    小柳儿摇摇头:“也没有,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如家里好”
    龙椿眯了眼,细想了一下小柳儿今天都见过什么人。
    末了,她便不声不响的想起冬冬了。
    但龙椿没有逼问小柳儿是不是在冬冬那里受了气。
    她知道压根就小柳儿没长那根背后告状的脑筋。
    她伸出一只手按在小柳儿的脑袋上,缓缓摩挲着少女细软的乌发。
    “这么恋家,以后还怎么嫁人?”
    小柳儿闻言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要嫁人了”
    柑子府遭劫那天,小柳儿看着朗霆抱着那个小妇人往外跑,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时候。
    她是很心寒的。
    这种心寒不全是来自朗霆对她的漠视,而是朗霆在面对柑子府被烧这件事的时候。
    他居然选择了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而不是想法子守住他们的家。
    那天,小柳儿独自站在火光冲天的庭院里,看着落荒而逃的朗霆。
    那一刻,她心里的感受分外复杂,失望,不解,怨怼,憎恨。
    她甚至还有些隐约的看不起朗霆。
    她想,自己绝不要变成朗霆那样的人。
    一个为了外人,抛弃自己家的人。
    小柳儿极少这样阴郁,龙椿摸了她半天。
    她也只是心事重重的皱着眉头,始终没有安然睡去。
    龙椿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后,就伸手按灭了台灯。
    随即又滑下身去,将小柳儿整个抱进了怀里,两人双双蜷缩在了被子里。
    “好了,睡觉,阿姐保证,再有一个月咱们就回家去,今年过年再给你做多多的新衣裳好不好?”
    小柳儿在龙椿怀里重重的点了个头,又认真的道。
    “阿姐,我可以不要新衣裳的”
    龙椿笑:“那要什么?带你去外地玩一趟怎么样?”
    小柳儿摇头:“我想阿姐永远都不要死”
    龙椿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结结实实的浮现出了自己的死相。
    她的弟弟妹妹们跪在她的灵前,每个人都哭红了眼睛。
    小柳儿哭的尤其凶,她嚎啕着哭诉,说自己再也没有家了。
    不可避免的,龙椿心里渗出一层浓厚的恶寒。
    她低下头去,尽可能搂紧了小柳儿的身体。
    “阿姐迟早会死的,但不会立刻死,你要在阿姐死之前,学会阿姐的本事,然后好好过下去,好不好?”
    小柳儿从黑暗中的被窝里探出脑袋,一双大眼睛感伤的泛红,却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我学不会的,我还没有长高呢......”
    龙椿将自己的脸埋进小柳儿的荞麦枕头里:“阿姐会等你长高的”
    “真的吗?”
    “真的”
    “那我永远也不要长高了”
    龙椿笑着流了一点泪,觉得自己最近被韩子毅带的,越来越喜欢哭哭啼啼了。
    她轻轻捂住眼睛,笑骂道:“傻话”
    ......
    凌晨时分,韩子毅独自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刚打了一通十分劳神的电话。
    这通电话来自北平,涉及面对日军时的站队问题,他为了把话说圆,几乎死了一层脑细胞。
    直到电话挂断,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捏断了一根以坚硬着称的德国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