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咱们这个月杀了能有一百个人了吧?家里子弹不多了,刀也废了好多,回家里取吗?还是从外面买?”
    龙椿低着头:“外面买吧,家里的留着,以后......”
    以后......
    以后什么?
    龙椿的话没说完,人就茫然起来。
    眼下北平城里的日本人越来越多。
    她带着黄俊铭每天早出晚归,杀人杀到了砍瓜切菜的地步,却不见一点儿效果。
    日本人该来还是来,他们像老鼠一样,无孔不入的往北平进驻,叫嚣着要做这片土地的主人。
    龙椿知道,倘若她继续这样肆无忌惮的杀戮下去。
    至多再有两个月,她就会被日本人查出踪迹,抓住尾巴。
    届时她的下场......要是能被乱枪打死的话,也算是得了善终了。
    可是不杀,又怎么办?
    跑吗?跑到哪里去?
    这时候跑了,又算什么呢?
    黄俊铭的药上完后,龙椿便背着手叹着气的洗漱去了。
    ......
    清晨五六点。
    小柳儿悄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她要早点去前门大街上买油条豆浆回来。
    阿姐最近饭量奇大,半条手臂长的大油条,她一顿要吃掉四根。
    还得再吃一笼包子,两碗豆浆才觉得饱。
    黄俊铭也是,他每次出去干活之前,都要吃好些饼干和面食之类顶饱的东西,才能撑得到回家。
    小柳儿从床上下来后,又悄悄看了一眼龙椿。
    龙椿脸色倒是还好,就是睡的比往日沉了。
    以前她睡在龙椿身边,即便只是轻轻翻身,都能将龙椿惊醒。
    可现在不会了,人累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睡的很死。
    小柳儿有些心疼龙椿,却又不知该怎么帮她。
    只好每天起个大早,早早的买些吃食回来,保障好后勤工作。
    小柳儿蹑手蹑脚走到客厅,伸手从衣架上拿下小挎包和毛线帽子。
    及至穿戴整齐后,她又猫着个腰,静悄悄的溜出门了。
    小柳儿起床的声音没有惊醒龙椿,可她关门的动静,却搅扰了龙椿的深眠。
    龙椿躺在卧室里毫无征兆的睁了眼,而后又侧头看了一眼枕边。
    见小柳儿不在后,她心里大致猜到了她的去处,是以并不担心。
    龙椿复又闭上眼,想让自己再睡过去,可突如其来一阵呕吐感却卷上了她的喉咙。
    她连从床上爬起来都来不及,扭头就对着床边干呕起来。
    昨晚回家后龙椿没有吃东西,洗漱完就睡下了。
    此刻她呕的厉害,双眼中的生理性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龙椿干呕的动静委实不小,她的咽喉不受控的抽搐挤压起来。
    几乎是要逼着她将空无一物的胃袋吐出来。
    直到一点苦水胆汁流到了地上,龙椿才断气一般趴在了床头。
    湿透了的眼睛仍在流泪,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大片。
    龙椿趴在床头粗喘,直到熬过了这一阵恶心后,才缓缓回了神。
    她皱眉去看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心中疑云大起。
    她几乎是个不生病的人,打记事起她就没有头疼脑热过。
    就是流浪在街上险些冻死的时候,她也从未伤风害病。
    龙椿扶着床头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兔子睡衣,同床下的兔子毛拖鞋是一套,都是孟璇刚从河北捎回来的。
    龙椿起了身,先走去客厅拿了些纸巾,回来将地上的胆汁擦去。
    又走去浴室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她心里有个古怪的猜想,却迟迟不敢确定。
    不一会儿,小柳儿带着一大包油条一大包小笼包子,和一暖壶豆浆进了家门。
    龙椿坐在客厅窗边,呆滞的望着窗外。
    小柳儿见状一愣。
    “诶?阿姐怎么起来了?这才睡了多一会儿?”
    龙椿回头,机械的起身去接小柳儿手里的东西。
    片刻后,豆浆包子油条摆了满桌。
    黄俊铭睡的深沉,没有被杯盘碰撞的声音闹醒。
    小柳儿也没叫他,只将他要吃的东西预留出来,搁在了厨房里的热灶上保温。
    小柳儿看着心不在焉的龙椿,一边吃包子一边问:“阿姐怎么了?怎么不动筷子?”
    龙椿咽了口唾沫,端起豆浆喝了一口。
    却不想只这一口,就又让她呕吐起来。
    当龙椿第二次从洗手池前抬起头来的时候。
    她就明白,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了。
    龙椿起身套了件黑风衣,里头的兔子睡衣也不及换下,就回头对着小柳儿说。
    “走,到同仁堂买跌打油去”
    小柳儿惊奇:“这个点儿去?跌打油我去买就好了啊,还有阿姐你怎么吐的这样?包子太腻了吗?”
    龙椿不理她了,随手往大衣上套了个围巾,就抬脚往楼下走去。
    ......
    同仁堂后院小药房。
    龙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雪白的腕子被一位老人家按在手里。
    老人家捏着她的脉门,一时捻须一时皱眉,却迟迟不肯开口下断。
    龙椿看的烦躁不已,只问。
    “您把明白了吗?”
    老人家闻言睁了眼,不屑道。
    “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把不明白个喜脉?”
    龙椿闻言怔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能吧?我也没折腾过几回......怎么会呢?”
    老人家哼笑,当场揶揄起来。
    “不能什么不能?你也怪了,寻常人家的姑娘知道自己有了,那早臊的活不成了,你还觉着自己没折腾过几回?真亏你说的出口!”
    龙椿拧着眉头:“那怎么办?”
    老头儿一愣:“什么怎么办?你还问上我了?这事儿有叫外人拿主意的吗?”
    话至此处,龙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是啊,这事儿的确是没有让外人拿主意的道理。
    龙椿一手按在膝头,片刻后便缓过了神。
    “老太爷,烦您给开副药吧”
    老太爷端起桌上的瓷碗儿茶,低头细呷。
    “保胎药还是落胎药啊?”
    “落胎药”龙椿道。
    老太爷摇摇头:“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那会儿满大街要饭的孩子里,也就你还有个人样,挺大的眼睛,鹅蛋脸,身条儿也顺”
    龙椿抬头:“怎么说起这个?”
    老太爷徐徐叹气。
    他捧着热茶,似是回忆起了早年的北平。
    “人老了,就总想起以前,最近死在北平的那些日本人,是你做的吧?”
    龙椿点头,承认的很是爽快。
    “是我”
    老太爷笑:“你看,北平把你们这一层小叫花子养大,现如今你们就护住了北平,人么,活在这世上就是一场轮回而已”
    “什么意思?”龙椿问。
    老太爷大笑:“意思是你这辈子已然是这样了,早早给自己留个后也是好的么,免得日后老无所依,多凄凉?”
    龙椿荒唐:“我就没想着能活到老无所依的岁数”
    老太爷笑着:“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我也觉得我活不成了,结果呢?人啊,别自己给自己算命,老天给你的东西,那都是有定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