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室内光线昏昏黄黄的暧昧。
    韩子毅未曾开下套间,只是一间普通的单人间,屋里只配有一把单人沙发。
    韩子毅自己拉过沙发坐下,又把龙椿让到床尾坐下。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落了座。
    龙椿将包在油纸里的烤白薯拿出来掰开,递了一半到韩子毅面前。
    热气腾腾之间,白薯的香甜气息隐隐散发开来。
    对于食物,韩子毅早已不甘其味。
    他垂着眸子接过白薯,低头咬了一口,嘴上只道。
    “好甜,你也吃”
    然而,他其实是一点味道也尝不出的。
    龙椿没察觉端倪,依言吃起了剩下半个。
    她难得斯文,咬了两口后便躲闪着目光,装作不经意似得问道。
    “我......我刚才踢你到哪里了?”
    韩子毅笑起来,一双眼晴柔情横生,温柔的几乎有些像个望着犯错女儿的老母亲。
    他伸手拉过龙椿的手,又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大腿根上。
    “就这儿,我刚洗澡看了一眼,全紫了”
    龙椿不好意思的瞄了一眼韩子毅的脸色,又看了一眼他的大腿位置。
    末了,她一叹气,垂着脑袋道。
    “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真的不这样了”
    说罢,龙椿似乎还有些愧疚。
    她动作轻巧,不等韩子毅反应过来,就拉开了他浴袍的下摆。
    这下好了。
    韩子毅洗完澡不喜欢穿内裤,龙椿这一掀又掀的猝不及防。
    他一下子就臊红了脸,赶忙打开了龙椿的手。
    “你干什么?!”
    龙椿眨眼,十分无辜。
    “我看看你伤的重不重,你慌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韩子毅闻言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
    他自从开始用药后,下半身就平静过了头。
    药物所带来的愉悦,都只集中在他的脑部神经里,且这份愉悦远比性欲来的高级。
    这就导致他几乎已经想不起下半身这点事儿了。
    而他的尴尬也在此处。
    他不愿意让龙椿发现,他已经无力去做一个正常男人能做的事。
    龙椿皱了眉头,骨子里霸道让她无视了韩子毅的拒绝。
    她又一次伸手拉起了浴袍的下摆,仔细看起了那片深紫色的淤青。
    韩子毅脸发烫,却也深谙龙椿的脾气。
    龙椿有时候是听不懂人话的。
    她身上有一种非常原始的掠夺本能。
    很不讲理,也很凶悍。
    韩子毅有时会想,龙椿之所以做杀手做的如此成功。
    大抵也是因为她天性里有这一份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独裁气质吧。
    龙椿看完了韩子毅的伤处后,就又把浴袍盖了回去。
    她挠挠头,略有担心的问。
    “我给你买瓶跌打酒去?”
    韩子毅摇头:“不用,等它自己好吧,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龙椿笑了起来:“矫情”
    韩子毅亦笑,跌打酒这个东西是要搓热了揉在伤处的。
    他光想想龙椿的那个手劲儿,就已经感到头皮发麻了,哪里还敢叫她去买?
    龙椿想了想,也觉得不过就是个皮外伤。
    淤血么,肯定没几天就散了,便也不做强求。
    吃完了白薯后,韩子毅又起身去泡了两杯茶回来。
    龙椿喝了茶后便想洗澡,但韩子毅顾及着她脸上的灼伤,只说。
    “别洗了,你脸上的伤也不能见水,我弄盆水你洗洗脚吧”
    顺毛摸的时候,龙椿一向是乖的,她坐在床边点了个头。
    “好”
    洗完脚后,龙椿脱了衣裳就上了床。
    她卷起被子将自己包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韩子毅倒洗脚水。
    韩子毅倒了洗脚水后,又再泡茶放到她这边的床头柜上,接着便也脱了浴袍上了床。
    关灯的前一刻,龙椿看着韩子毅赤裸的胸膛,后知后觉的问道。
    “你怎么又瘦了?肉好像也松了”
    北平饭店的暖气十分强劲,屋子里的温度几乎有二十五六度。
    是以韩子毅没有钻进被窝里,只隔着被子赤身裸体的抱住龙椿。
    “老在办公室坐着,也不活动,时间长了就这样了,以后我锻炼锻炼,就好了”
    龙椿“噢”了一声,又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被子给韩子毅。
    “给你一点”
    韩子毅笑着抓住她的手。
    “不用,我热”
    龙椿闻言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将额头抵在韩子毅额头上,小声嗫嚅道。
    “对不起,今天很不该跟你耍浑,但我心里难受,难受的快要死了,照我从前的脾气,雨山他们走的这样不明不白,我就是杀两个人泄愤也是寻常,但我心里还是惦记着你跟我说的话,你不喜欢我杀人,对吧?”
    韩子毅抬手搂住龙椿的脖子,又轻轻摩挲着她后脑勺上的头发。
    “我知道,我知道你难过”
    在黑暗的寂静中和韩子毅的气息中,龙椿终于流下了眼泪。
    她起先还只是闷闷的哭,可等韩子毅将她抱进怀里后,她就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小柳儿今年才十九......”
    “我要是早点带着他们去香港......”
    “是我把他们害了......”
    龙椿哭泣着,忏悔着。
    从过年到现在,她都麻痹着自己不去面对现实。
    可事到如今,她终究是不能再骗自己了。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怪她。
    韩子毅抱着龙椿,眼眸也是湿润的。
    他闭着眼叹息,感同身受着龙椿所有的痛苦。
    “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他们大约是活不到现在的,你送去西安的药和钱,救了很多很多人,你留下来是有意义的,这个世界没有完全正确的决定,他们的死是日本人的错,并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怪自己,好吗?”
    龙椿觉得,这番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大概率是听不进去的。
    可这些话,偏偏又是从韩子毅嘴里说出来的。
    龙椿不得不承认,韩子毅这人虽然敏感多思,婆婆妈妈了些。
    但他说出来的话,又似乎总是有道理的。
    龙椿摇着头哭了很久,直到心里的痛楚由剧烈变的安静后,她才沙哑着嗓子道。
    “我不能再留在北平了,我要去西安,把璇儿留下的那些事情接起来”
    韩子毅闻言沉吟片刻。
    他这次来北平,其实是想把龙椿带回南京的。
    眼下的龙椿失了左膀右臂,他怕她孤掌难鸣,更怕她一蹶不振。
    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又一次低估了她。
    她的强悍,从来都不只是简单的霸道不讲理,她的强悍是一种绝对的韧性。
    一种,永不认命的韧性。
    末了,韩子毅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该强行干涉她的决定。
    “好吧,那我派些人跟着你好吗?西安那边龙蛇混杂,野路军阀和正规军都不少,万一有冲突,这些人也能给你看家护院”
    龙椿摇头:“不用,人多了反倒不利落”
    韩子毅又再叹气:“好吧”
    话至此处,龙椿又抬头问道:“你这次是怎么来的北平?南京那边你糊弄的过去吗?”
    韩子毅笑了笑:“你不用操心我,我总归有办法的”
    “哦,这样,但你怎么想到要来北平找我的?”
    韩子毅隔着被子拍了拍龙椿的背。
    “除夕那天你挂电话挂的太快了”
    龙椿一愣:“就因为这个?”
    韩子毅点头:“嗯,就因为这个”
    韩子毅没有告诉龙椿,当电话信号断掉的那一瞬间,他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她的死亡。
    那一刻,他简直后怕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境地。
    所以,他怎么敢不来呢?
    他一定要亲眼确定她还活着,如此,他才能接着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