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毅闻言赶忙摇摇头,又起身抱住了陆妙然。
    “不怕甜甜,我在呢,我会帮爸爸的”
    陆妙然抬手抚住韩子毅的脸。
    她怔怔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知悔改的赌徒。
    恍惚间,陆妙然又低下头,轻轻用自己的额头贴住韩子毅的额头。
    “你不愿意走,是不是?”她问。
    韩子毅闭上那双从不曾意乱情迷过的眼睛,满含温情的道。
    “甜甜,战争都是暂时的,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赢的,而且眼下连委员长都在国内,如果我们走了,爸爸处境一定会更艰难,甜甜,我们不能把爸爸一人留在这里”
    陆妙然听完了韩子毅的话后,眼神有一瞬变的恍惚,只是这份恍惚到底没有保持住太久。
    她伸手捧住韩子毅的脸,流着泪吻向他。
    陆妙然绝望的想,如果韩子毅所有的担心和爱都是真的。
    那该有多好。
    ......
    小河流水哗啦啦,孟宅迎来四月天。
    这一日春光明媚间,龙椿早起就出去杀人了。
    她揣着两把新制的钢刀,一路翻墙进了国军特务的聚头地点。
    这次特务们的聚头地点选的很有几分特色,乃是在一所农家小院儿里。
    小院儿里有一台石磨盘,一棵老桃树,并三五只面黄肌瘦的小鸡崽。
    老桃树花开正浓,粉嘟嘟的树冠云彩似得飘在院内。
    龙椿略看了几眼桃花后,就踹门进了院中民房。
    她带刀进带刀出,期间屋内传来两声枪响,并一个尖叫着跑出来的电报专员。
    赵珂等在院内,见了漏网之鱼便上前补刀。
    电报专员是个瘦小的文人,他不及惨叫一声就被赵珂捅了个透心凉。
    龙椿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农家院儿里已经人声不闻了。
    赵珂侧头往屋内看了一眼,又问:“刚才听见枪响,阿姐没事吗?”
    龙椿闻言笑着走到桃花树下,伸手抓了一把枝头上的桃花,又搓揉着花瓣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没事儿,刚一个小崽子吓疯了,半天没拉开保险,好容易拉开了又手抖的不行,硬是对着房顶开了两枪,差点没给我逗乐了”
    经过了小半年的相处,赵珂已经习惯了龙椿残忍又好笑的说话方式。
    他站在一边笑了两声,便动身去屋里去取龙椿用过的钢刀,打算收东西回家。
    可等他出来后,却又见龙椿蹲在地上抱鸡。
    龙椿抱鸡的姿势有些特别。
    她一手捏着鸡嘴,一手攥着鸡爪子,像是端机关枪一样把鸡端在怀里。
    赵珂看的一愣:“阿姐......馋鸡了吗?”
    龙椿“啧”了一声,十分不屑的瞪了一眼赵珂。
    “我没吃过鸡吗?”
    赵珂赶忙摇头:“吃过的”
    龙椿被小伙子的反应逗的一乐。
    “这鸡都瘦的可怜,咱们拿家去养着吧,养肥了下蛋,蒸鸡蛋糕吃”
    赵珂闻言点点头,也不敢让龙椿亲自抱鸡。
    便先一步走进院里把鸡抓起来,抱在自己怀里。
    至此,赵珂腰上挂了三把刀,怀里抱了三只鸡,龙椿怀里则端了一只鸡。
    两人就这么走上了回家的路。
    农家小院儿之外是一处小村落。
    但因为连年打仗的缘故,这村早已被各路军阀屠了七八遍了。
    此时此刻,村中有的活物也只剩这几只小鸡,并土路上零星的几棵野桃树。
    但古怪的是,这几棵野桃树开花倒都开的很像个样子,粉红粉红的一大片,茂盛极了。
    龙椿一边端着鸡走,一边探头探脑的看桃花,又对赵珂道。
    “这村荒成这样,怎么这桃花还开的这么好?”
    赵珂抱着鸡跟在龙椿身后,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那些桃花。
    “可能是肥上的好吧,早先这边是个大村,但这几年世道不太平,先是土匪后是军阀,现在又是日本人,总没个不见血的时候,就......”
    龙椿闻言“哦”了一声,心下明白了这桃花开的浓艳的原因,原来是用活人做了花肥。
    龙椿摇摇头:“一会儿回去吃了饭,你去白事铺子里弄些线香来,多烧几把放村口上,意思意思,送一送”
    赵珂闻言有点不可思议:“啊?”
    龙椿迎着风中的桃花瓣儿一回眸,只笑:“怎么了?”
    赵珂又摇头,也笑了。
    “也没怎么,就总觉得......阿姐应当不在乎这些事的”
    龙椿叹了口气。
    “我小时候也是住村里,我家那个村跟这个村也差不多大,那会儿我家特别穷,但邻居家里还过得去,他们家有鸡,有骡子,还有一窝兔子,所以他们家内小坏胖子就老有鸡蛋糕吃,那时候我就想,等我大了,我也要养鸡养骡子养兔子吃鸡蛋糕,可等我真的大了,梅梅又说往家里养那些东西太臭了,她好容易把家里拾掇的干干净净的,说什么也不让我养,就为这个事儿,我好几天都没跟她说话”
    龙椿说起这些时,神情十分温柔,赵珂听着她轻柔和缓的声音,不觉问道。
    “梅梅是?”
    龙椿一笑:“我一个妹妹,和小孟儿一样的妹妹”
    龙椿想,她也许是老了,一旦怀缅起过去,就轻易停不下来。
    四月春光里,她走在桃花铺就的乡村小路上,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现在想想,我家那个村应该也被祸害的差不多了,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妈还活着呢,不过现在应该也没了,你上香的时候也顺带给她烧一把吧”
    说罢,龙椿又歪着头想了想。
    “算了,别给她烧了,她以前老打我,打得我疼死了,不能给她烧”
    赵珂一边听着龙椿的絮叨,一边看着龙椿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龙椿其实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她也有过去,有亲人,有姊妹。
    她不单只是个刽子手,原来在她心底,也有一片饱含情与爱,痛与恨的湖泊。
    只是这湖泊被刀光剑影罩住,轻易不会示人而已。
    赵珂低着头想了想。
    “阿姐”
    “嗯?”
    “您是怎么做了这一行的?”
    龙椿嗤笑一声,单手提着鸡脖子,回头摸了一把赵珂的脑袋。
    “想吃鸡蛋糕嘛不是”
    ......
    项漪澜伤好这一天,西安下了一场毛毛雨。
    他独自站在病房里,手里握着一把小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破了大相的脸。
    末了,他叹了一口气,心下虽十分想哭,但又害怕叫人看见笑话,是以只得咬着牙忍住。
    他真的没有想到,龙椿出手会这么歹毒。
    她把他的鼻梁打断了。
    要知道,从医学的角度来看,人的鼻子后面可就是中枢神经。
    中枢神经是好打吗?
    那稍一失手,可就要活生生把人打成半身不遂了!
    项漪澜想,他看着龙椿打杀国军特务的时候,心下只觉得痛快,解气,甚至崇拜。
    可等龙椿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时,他才晓得后怕这两个字怎么拼,怎么写,怎么念。
    项漪澜丢开镜子躺到床上,绝望的想起事发那天。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那天做错了什么事。
    从他的视角来看,他只是对龙椿有好感,又为她吃了一点醋而已。
    这样一点风花雪月的小事,何以招致一顿暴打呢?
    项漪澜想着想着就气笑了,笑着笑着又气哭了。
    他觉得党内的同志说的没错,龙椿本就是流氓土匪的出身。
    她参加革命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民族大义,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一时开窍罢了。
    家国动荡的时候,土匪可以是梁山好汉,可等国泰民安了,那土匪可就是心腹大患了。
    项漪澜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将龙椿美化太过了。
    甚至可以说,他简直就是被这个疯女人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