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毅没气了。
    龙椿呆住了。
    她眨了眨眼,又上手掐住了韩子毅的人中,从怀中拿出白药压在了他舌下。
    约莫几十秒后,韩子毅鼻下呼出了一点热气。
    龙椿的手背感受到了这一丝热气。
    霎那间,她随着这一丝热气跌坐在了地上。
    人的眼泪和恐惧往往都不是瞬发性的。
    当一个人面临真正的绝望时,往往都是呆滞的,无措的。
    既哭不出,也没话说。
    龙椿跌坐在地,几只蟑螂顺着她撑在地上的手爬了过去。
    她感觉不到恶心,也感觉不到痒,只仰头猛喘了两口气。
    而后她又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韩子毅拖到了自己背上。
    背着韩子毅上去这一路上,沈小红一直紧紧跟在龙椿屁股后面。
    龙椿用韩子毅身上的军用皮带将自己和他捆在一起,又将他的两条腿固定住,牢牢盘在自己腰上。
    龙椿爬钉梯爬的很吃力,但速度不慢,即便期间她为了抓牢钢钉扣劈了指甲,她也只当无事发生。
    沈小红跟在龙椿后面爬着,爬着爬着就发现龙椿背着一个人居然还爬的比她快,简直匪夷所思。
    三十多分钟后,龙椿大汗淋漓的从地洞里爬了出来。
    仓库内的地门边,蹲着揣了满怀钻石的唐小唐。
    她一见龙椿就乐了,一边上手去帮龙椿把背上的韩子毅卸下,一边又喜形于色的道。
    “龙小姐!我就猜到你是下去了!我特意守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呢!”
    龙椿不看她,只轻手轻脚的将韩子毅放在雨布上,又再小心的探了探他的呼吸。
    等安置好韩子毅后,龙椿又一回头。
    “外面有人你出不去是不是?”
    唐小唐稚嫩的小脸儿一窘,没想到自己邀功的话这么快就被揭穿。
    龙椿睨了一眼仓库门的方向,又道。
    “你看了没有?外头大概多少人?”
    唐小唐一咽唾沫:“我刚趴地上往门缝里看了一眼,外头来来回回好多人,比咱们进来的时候人还多,这些人都穿皮靴,还有枪呢!”
    说话间,沈小红就带着一众老人家从地门里爬出来了。
    刚出来的沈小红和老人家们都有些战战兢兢。
    他们挤在一起左顾右盼的,像是对眼前的世界感到陌生。
    龙椿站起身,目光发直的思索了片刻。
    她不能等。
    韩子毅此刻的气息,弱的约等于没有。
    她要是等着赵珂拿炸弹来救场,韩子毅肯定会被她拖死的。
    她不能等。
    想到这里,龙椿伸手脱下自己身上的衬衣,让上身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背心式防弹衣。
    她将衬衣一撕两半,又将钢刀握进手心,再用衬衣把刀和手牢牢缠在一起。
    两只手都缠好后,龙椿回头对着唐小唐和沈小红说。
    “我一会儿开门出去杀人,可能要花点时间,你们俩听着点动静,外头没人了以后,你们俩就拖着这个男人,带着这些老人往外跑”
    说到这里,龙椿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唐小唐,你跑出去之后就能看见中午给你开家门的那个男人,你把韩子毅交给他,让他去找大夫给他看病,这个事儿你办成了,等韩子毅醒了你问他要多少钱他都会给你的,要是我还活着,你来问我要这个钱也行”
    唐小唐看着眼前一身杀气的龙椿,忽而就紧张起来。
    她原本想说她今天已经偷了无数的钻石,还拿了她一条小黄鱼了。
    眼下不论她让她办什么事她都会照做的,不会再问她要钱了。
    可龙椿的表情十分严肃,她下意识的就不敢跟她瞎废话了。
    末了,唐小唐只傻傻问出一句。
    “谁是韩子毅?”
    龙椿一抬下巴:“地上那个”
    ......
    龙椿从仓库内开门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金陵城的夕阳很美,很艳丽。
    漫天红霞之下,整座城都被夕阳光渲染的温婉多情,古韵绵绵。
    世人常说十里秦淮,金陵一梦,后来的龙椿听到这句话后。
    也时常觉得自己在南京的日子,其实很似一场梦境。
    一场血腥的,含情的,游走于生死之间的梦境。
    这天傍晚的夕阳下,龙椿挥刀数千次,前胸后背中弹十余颗。
    她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杀入了人群中,大开大合的左劈右砍之间,龙椿一点也不后退。
    她招招狠毒,步步紧逼,简直就像是奔着和人同归于尽去的。
    杀戮是最能使龙椿亢奋的事。
    眼下这种不间断的杀戮,其实比韩子毅的药更能治疗她的抑郁。
    当年教龙椿习武的师父,曾在龙椿出师时说过。
    他说:“咱们这一门功成不易,想出师就要遭罪,凡遭罪,又必是大罪,你们都是遭了罪才学成的,往后出去,越是到了绝境,手就越是要狠,你有多想活,就得有多狠,真到了活不成的时候,哪怕是让出去一条膀子一条腿,也要把命留住,非得有这股子对自己的狠劲儿,才不可惜这身本事!也非得有这股子对别人的狠劲儿,才能学成这身本事!”
    彼时的龙椿只觉得这番话拗口。
    她马马虎虎听了个大概后,就背上包袱辞别师父,做自己生意去了。
    如今想来,师父教给她的最后一招,就是于绝境中脱身的法子。
    只可惜,她虽已领悟,却没有心气儿了。
    龙椿杀到最后的时候,仓库外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层尸体。
    唐小唐和沈小红也已经带着韩子毅和老人们跑了出去。
    彼时她一路断后,护送着众人跑出了洋行。
    又独身守在洋行内的大门前,看着源源不断的大头兵跑来。
    此时此刻,龙椿缠在手上的两把刀已经卷刃了。
    她筋疲力尽,成了一个血人模样。
    她的眉毛,眼睛,都已被浓厚的血水泼洒过数次。
    就像是化了京剧里的红油彩一样,看不出本来的肤色了。
    龙椿站在门前,轻轻的喘着气,她不想露出虚弱的姿态。
    她得想办法再将这些大头兵拦一拦,好叫唐小唐和沈小红跑远些。
    恍惚间,洋行玻璃窗外的夕阳光越来越暗淡。
    黑暗一点点从地平线上爬起来,又要将人间拉入寂静的夜晚。
    与此同时,月亮却杳无音信。
    第一个追兵跑进洋行时,离着老远对龙椿开了一枪。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枪是能够将龙椿击毙的。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枪响之下,血人模样的龙椿竟直直迎着子弹扑来。
    追来的大头兵吓了一跳,被眼前的狰狞一幕吓了个魂飞魄散。
    什么人见了子弹不躲?还挺起胸膛来接?
    龙椿犹如从尸山血海里爬上的恶鬼一般。
    她满脸挂着鲜血,一双眼睛红的发亮。
    她也不说话,只用尽全力向着追兵跑去。
    而后又将刀高举过头顶,直直对着那追兵的天灵盖劈下。
    南京本地的国军官兵都是些高官裙带,且其中半数以上都是烟鬼。
    那军中烟窟的美名,一开始便是从南京叫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