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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徐缜
    这是大雍和褐国开战的次年。

    日子一天天渐暖,但我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

    庞云翼不忍我跟着奔波,强令我停下休息。

    “徐缜,没有你的时候,我庞云翼一样打仗,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好好休息,行吗?”

    他的狠话说到一半就歇了火,这可不像他。

    “云翼,我不希望留下遗憾。”

    “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知道他在自欺欺人,却还是笑着应下。

    “你说得对,我也该停下来,好好休养。”

    虽然战局仍在僵持之中,我却知道,大雍一定会赢。

    大家准备太久,也等待太久了。

    我也该保重好身体,待到犁庭扫穴之日,看一看崭新的大雍。

    可惜,静养也没法让我的病情好转。

    袁大夫为我诊脉,手指搭在我的手腕许久,沉吟半晌。

    我便知道,我这病体支离的身子,终究是撑不了多久。

    三月初,太女殿下风尘仆仆地赶来看我。

    “袁大夫说,你原不该恶化这么快,是你没了活下去的心气儿,才导致如今药石无医。”

    听出她语气中的气闷,我尽力笑得若无其事:“什么药石无医,这话可不好听。”

    “多少人在为你着急,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我看着殿下平静的双眼,恍惚间在里面见到无数道熟悉的目光。

    祖母担忧的目光、祖父的期望、庞云翼、车仲安的痛惜、大夫们的怒其不争……

    来自亲友的种种情绪呼啸穿过他的心口,狂澜过境,掀起揪心的愧疚。

    我嗓子干哑,逃避似地别开脸:“他们都希望我活着,殿下怎么不劝我?”

    “明知一切是虚幻,何必劝?如何劝?”

    “既然如此,我们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我很早以前就发现,这个世界处处都是不合理。

    就好像一个竭力想做到真实的世界,再逼真,也终究不是真。

    我很不愿意相信。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我身边的人呢?

    他们明明那么鲜活,我甚至能记起祖母轻抚他发鬓的温度。

    殿下沉默片刻:“抱歉,我无法说出口。”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有点失望,但并不多。

    我侧头,看着远处摇晃的灯盏。

    灯光不亮,摇晃着却把人影照成了鬼魅。

    沉默良久,我才开口:“殿下,我无法说服自己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瘟疫虽然痊愈,但我的身子到底无法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后来长期奔波劳累,几乎以燃尽生命的状态办公,又心结难解,落到今日的境地,便是必然。

    我无法忽视身边的一切不合理之处,却不得不忽略。

    日复一日,我似乎成了两个人。

    一个沉浸当下,埋头苦行。

    一个冷眼旁观,不动如山。

    两种观念不断纠缠,揉成一团理不清的线。

    我好像快疯了。

    “可你还是做了很多。”

    “可能是我心里还有些微不足道的期望。做了没用不过是白费功夫,若不去做……万一真的有大雍呢?万一能影响现实一二呢?哪怕只有一点点,为此竭尽全力也值得。”

    何况,我也不想辜负祖母和殿下的期望。

    “大雍的未来还很长,我们都需要你。”

    我为殿下这句话感动,却依旧兴致缺缺。

    “有殿下在,有无数贤臣良将在,大雍已经不需要我了。”

    就像我去往东州之前所说,东州需要我,如今,我也可以功成身退。

    殿下替我掖了掖被子:“虽然许多话我无法说出口,但有一点我确定,你所做的一切,并非毫无意义。”

    “我知道。”

    我知道一切镜花水月梦一场。

    虽如此,犹不悔。

    殿下离开之后,外头的柳树抽了芽,可我却看到我生命的尽头一日日近了。

    在还有力气的时候,我提笔给祖母写了十封信。

    纸有尽,言无穷。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写,多一字也不过徒增一字思念。

    我是必死之人,何必让生者徒增困扰。

    我写了许多信,归宿都在火盆里,除了给祖母寄出的十封信,就只有最后一封留给殿下。

    这封信毫无格式可言。

    “见字如晤。

    时至四月,春日融融,余病体难支,闲暇之际,思君切切,辄以书寄思。

    欲以锦粲之词,文以锦绣,又总觉疏离。几度搁笔,遂从心所欲也。

    吾幼时聪颖,祖母断吾有房谋杜断之才,恐吾骄矜,常严以教之。

    及长成,游学四方,观稷菽麦黍,游名山大川,方知宇宙之无穷,鄙人之才学,尔尔而已。

    吾虽浅薄,亦存报国之志,不欲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承蒙不弃,委以大任,余终日临深履薄,惟恐负君。

    然,提携之恩,赏识之义,无以为报。

    ……

    临颖依依,不尽欲白,聊布往怀,伏惟珍重。”

    搁笔之后通读,又觉遣词造句浅陋,又觉表情达意不足,又觉字形丑不忍睹。

    写来写去,我始终不满意。

    恰如我这一生,大体都是让我不满意的。

    但我已无力更改。

    此后的时日,我终日浑浑噩噩,有时病痛入骨,深夜难以入眠,睁眼看着屋里的烛火和守夜的下人,怔怔然又昏睡。

    据说有人将死之时有回光返照,我没有。

    或许是纷杂的思绪和无数念头太沉重,压得我最后的精力也消耗殆尽。

    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我死去那夜,外头点了焰火。

    若以后太平,收割性命的火器,只用来做盛世之点缀,也是极好的。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