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雾气散去，满寺的和尚全都聚到前庭，熙熙攘攘嘈杂一片。

    “这……这是何意？”有小和尚指向当中唯一一只贴了白封条的大箱子。

    只见那封条上面用朱笔写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老方丈须眉紧拢，“打开吧。”

    小和尚伸手去揭封条，触到红字，他下意识地凑到鼻尖轻嗅了下，登时脸色大变，“血……是血！”

    众人看向箱子的目光不由带上警惕。

    “阿弥陀佛。”老方丈宣了句佛号，沉声道：“打开。”

    小和尚抖着手撕掉封条，再一点一点打开盖子，随着里面露出的东西越来越多，和尚眼睛越睁越大，直到完全打开时，猛然暴睁，下一瞬直接软倒在地。

    那箱子里摆放着的竟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双手合十，结跏趺坐，脖颈处有血滴滴答答不停往下落。

    “是……是空觉禅师！”有人惊叫出声。

    所有人都骇住，私语惊呼声此起彼伏。

    “快看，他掌心有东西！”

    众人目光又落到尸体合十的双手中，果然，两手中间确实夹了张纸。

    有人壮着胆子去抽，然而，只这么微微一个动静，那尸体的头颅忽然噗通一声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到一沙弥脚下。

    沙弥目瞪口呆地看着，下一瞬尖叫着当场晕厥，引得周遭又是一片混乱。

    “安静。”老方丈抬手，声音沉稳，众人的心才勉强定下来。

    老方丈接过纸张，随着上面的字一列又一列显露，他的面色逐渐沉凝。

    开宝寺的活菩萨——空觉大师表面慈悲，背地里丧尽天良，敛尽天下财宝的事，很快传遍京都。

    大理寺的官员更是早一步得了密信，重兵持械直接围了开宝寺。

    翌日，内阁首辅陆修元同时被御史台、大理寺数十人共同参奏，罪行包庇亲子，利用职权大肆敛财，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有空觉按下手印的供词为证。

    不仅如此，连带着翻起半个月前，御史台张钧参其的十宗罪。

    还有张钧贬谪途中被刺身亡，亦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群人死跪，请求皇上对其罢官抄家，严惩陆修元及其党羽。

    但亦有陆党官员严词反驳。

    一时间，垂拱殿内，陆党同倒陆党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皇上“无可奈何”，只得望向陆修元，“朕素知陆阁老清廉，一心为公。只是眼下空觉禅师那封供词确实令人为难，加上开宝寺挖出来的宝物，若不查清，恐难消天下人心中疑惑，亦对阁老的名声有损。”

    话锋一转，接着道：“不如……阁老就先行在宫中暂住。待查明真相后，朕一定昭示天下，还阁老清白。”

    话说得漂亮，实则就是变相软禁。

    倒陆党心下暗喜，想着皇上已经动了铲除之心。

    太子更甚。

    他想到画舫之上姜梨那张绝美的脸。

    “过段时日，我再送殿下一份礼，保准让皇上对陆修元不再信任。”

    半个月前死了个张钧，皇上虽什么都没说，但想来当时已经有心动他。

    紧接着又出了这一桩，士可忍孰不可忍，皇上果然要动手！

    陆修元伏跪在地，一张沉静无波的脸万年不变，“臣……多谢皇上信任，查明臣的忠心，臣欢喜。”

    “只是我既还在首辅之位，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到位。”

    “空觉的那封供词，真假尚且不辨，所谓财宝是事先放进开宝寺也好，还是当真挖出来的也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些，可见背后的人势力非凡。”

    “还请皇上务必查明清楚，以免……其心有异，祸害无穷。”

    皇上眯了下眼，自然听出他言语中的深意，“多谢爱卿忠言。”

    陆修元又拜了一大礼，才随着太监一步一缓往殿外走去。

    皇上往龙座后靠去，静静看着这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如今已老态龙钟的臣子。

    若说他完全不知道陆修元做过的事，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陆修元心狠手辣，确实替他办成许多旁人办不到的事。

    这样的人，他用着趁手。

    可如今，他已然老矣。

    求仙问道一辈子，最终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能制住这个老臣，因为他们太了解彼此。

    但他的儿子不能。

    他不能不替赵家的江山打算。

    *

    陆家。

    “婆母，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几房夫人围着陆老太太急问。

    老太太握紧手，心中惴惴，面上仍强撑着。

    她冷扫几人，“该做什么做什么，不是说了，皇上留老太爷在宫里住段时日嘛。”

    “可大哥前脚才刚刚出事，老太爷后脚就被留在宫中，皇上他……他是不是要动咱们陆家啊？”六夫人心里急，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仓惶，急得坐立不安。

    都是妇人，失了陆老太爷这个家族主心骨，谁能不乱。

    “瞎说什么！”老太太狠狠拍下桌子，“谁再胡说，我先一步休了，让你们娘家领回去，你们也好安心不是。”

    众人忙低眉垂首，不敢再说什么。

    老太太沉吐一口气，捻弄手里持珠，越捻越快，思绪也越乱。

    大儿子刚惨死，不说替他报仇，便是连接回家下葬都不能，她心里憋闷着。

    眼下陆修元又被宫里扣了，如何不叫人心焦。

    偏这些媳妇没一个顶用的，说话也不中听。

    正欲挥手叫这些碍眼的人走，堂外下人急喘着来报，“老太太，三公子回来了！”

    “你说谁？！”老太太手里的持珠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三公子，他回来了！”

    老太太噌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其余人也都震惊失色。

    都以为他失踪这么久，早死了。

    陆家上下还着实哀恸了好些日子，三房夫人更是伤心病倒，这几日才好些。

    “真……真的是三郎？”三夫人疾步上前。

    下人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一时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他回来，老太爷说不准就没事了，陆家这一关也能闯过去。

    忧得是他一回来，自家儿子不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快，快扶我出去。”老太太自然是欢喜的，忙让婢女搀她去迎。

    几房夫人自然跟上。

    一群人方绕过影壁，就见下人正使力拉开中门。

    “呦，不愧是三郎，次次回来都从中门进。”六夫人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