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二月初二,1627年3月18日。
汉城的清晨被一层薄薄的雪雾笼罩,却掩不住这座王都的残破与哀嚎。
街道上,烧毁的屋舍仍冒着袅袅青烟,焦黑的木梁斜插在积雪中,偶尔有几只乌鸦落在梁上,啄食着散落的残肉。
建奴兵提着沉甸甸的包裹,从民宅中鱼贯而出,包裹里的金银器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与巷尾老弱妇孺的啜泣声混在一起,成了汉城此刻唯一的“生机”。
王宫正门的朱漆大门早已被劈成两半,门前的石狮子被砍得面目全非,台阶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是反抗建奴劫掠的朝鲜兵丁留下的。
阿敏身着镶蓝旗贝勒甲胄,大马金刀地坐在王座上,甲胄上还沾着未清理的血沫与污渍。
两侧紫檀木椅上坐着诸贝勒,阿济格翘着腿靠在椅背上;
岳托端坐椅中,指尖轻叩扶手,目光落在殿外雪雾里,神色平静无波;
阿巴泰、杜度、硕讬也各据一椅,或低头擦佩刀,或低声闲聊,全无拘谨之态。
阿敏左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眼神扫过殿内诸人,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刘爱塔,有济尔哈朗的消息了吗?”
被点到名的刘爱塔立刻上前一步,躬身拱手。
“回贝勒爷,还没有。”
他身着副将铠甲,脸上带着几分谨慎,低声回道,
“自正月廿三派人去铁山打探后,派去的四拨探子,至今一个都没回来。”
“一个都没回来?”
阿敏的眉头猛地皱起,下意识地捏紧了刀柄,指节泛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的贝勒们,
“从打下安州那天起,我每破一城就派人去铁山联络济尔哈朗,前后派了四拨人,怎么就没一个回来的?”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殿外寒风卷着雪沫拍打窗棂的声响。
阿敏靠在王座上,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心里那丝不安越来越重。
以济尔哈朗的本事,就算抓不住毛文龙,打下铁山应该不至于太费劲。
我可是把擅长攻坚的明朝降兵和朝鲜降兵都给了他呢,连仅有的30门大将军炮都给了他。
按理说在正月十六打安州时,他就应该带着攻打铁山的大军与我会师了。
可如今怎会音讯全无?莫非……
阿敏越想越心焦,连劫掠朝鲜王宫的快意,都被这股不安冲散了大半。
必须承认,阿敏对济尔哈朗攻克铁山的时间预估是符合历史的。
历史上,济尔哈朗在正月十四就攻破了铁山,阿敏攻打安州时,他已领兵与主力会师。
但阿敏不知道的是,在永明镇的影响下,铁山和东江军都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当然跟毛文龙的作战方式不无关系,尽管有永明镇支援的先进火器,但他还是长期坚持游击战术,致使后金高层大大低估了东江军的野战能力,连他自己都低估了东江军。
“贝勒爷。”
阿济格率先打破沉默,欠了欠身,声音洪亮,
“依我看,济尔哈朗怕是出事了!没准……他已经栽在毛文龙手里了!”
“没错!”
岳托紧接着开口,他身着镶红旗甲胄,神色沉稳,却难掩语气中的急切,
“济尔哈朗带的可是一万五千精锐,即便铁山难打,也不至于半个多月没消息。”
“如今探子全没回来,多半是铁山那边出了变故,没准他还真败给了毛文龙。”
“岳托说得在理。”
杜度也点头附和,他是褚英长子,在贝勒中资历颇深,
“咱们此次出征,本是为了震慑朝鲜、劫掠物资,可不是要在这里耗着。”
“若济尔哈朗真被毛文龙所困,咱们得赶紧撤军去救,迟了怕是来不及了!”
“哥说的是。”
硕讬跟着补充,
“汉城如今就是座空城,王室逃去了江华岛,咱们能抢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
“不如即刻遣使去江华岛议和,让朝鲜称臣纳贡,咱们也好赶紧去铁山,好歹得把济尔哈朗找着。”
“诸兄说得对。”
阿巴泰最后开口,他是努尔哈赤第七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务实,
“如今北有沈有容,南有张盘和傅春、西有袁崇焕和林丹汗,东有颜思齐,我大金可谓是四面楚歌。”
“咱们领着四万大军滞留朝鲜,迟迟不回师,只怕会让敌人钻了空子!还是尽快议和,早早回去为好。”
阿敏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脸色越来越沉,右手猛地一拍王座扶手:
“你们胡说什么!毛文龙就是个鼠辈,搞搞偷袭还行,凭他也能正面打赢济尔哈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打的什么主意!”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诸贝勒都闭嘴了。
其实他们也不信毛文龙能打败济尔哈朗,只是借着济尔哈朗失踪的消息说事,用“救弟弟”这个由头,逼阿敏从朝鲜撤军罢了。
阿敏素有占领朝鲜、自立门户的心思,从打下平壤起,就想着把汉城当成自己的据点,与皇太极分庭抗礼。
诸贝勒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劝他不要劫掠汉城,可惜说什么都没用,才不得不以营救济尔哈朗为由,劝阿敏尽快与朝鲜议和,然后赶紧撤军。
历史上,阿敏正月廿六打到汉城近郊时,本想率军入城劫掠,就是因为诸贝勒一致反对,再加上济尔哈朗的劝阻,最终驻扎在汉城近郊30里的平山,并没有进入汉城。
但如今因为济尔哈朗不在身边,其他人又劝不动阿敏,才让他纵兵劫掠了汉城。
阿敏看着诸贝勒低头沉默的样子,一想到济尔哈朗是自己的亲弟弟,从小一起长大,他的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罢了……济尔哈朗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不能不顾他的安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殿外飘落的雪花上,声音低沉了几分,
“从安州到现在,半个多月没消息,我也慌了……若他真出事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对得起额娘?”
“二贝勒英明!”
岳托见阿敏态度松动,立刻趁热打铁,
“济尔哈朗沉稳持重,是咱们镶蓝旗的支柱,绝不能有闪失。”
“眼下就该尽快与朝鲜议和,然后赶紧撤军去铁山,或许还来得及营救济尔哈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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