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扶着少女,往后面的壕沟退去,一直退到相对安全的区域,才有时间查看云衣的伤势。
    “别动,我帮你看看!”
    借着月光,张山风走到云衣的侧后方。
    因为是仰天而射的流矢,云衣肩头的伤口不深,没有被倒钩嵌入肉里。
    否则,会很麻烦。
    一直没处理,流了不少血。
    张山风只能慢慢的用随身匕首,将云衣肩头的衣服撕开一道小口子。
    然后借着月光,用水囊里的水清洗伤口。
    衣服被撕,还想反抗的云衣,见到张山风没有进一步动作,停止了挣扎。
    “还好伤口不深,我帮你简单处理一下,再送你去后面,让牟忘扶你去找大嫂,然后找大嫂帮你上药!”
    张山风说完,扯下自己衣衫一角,按住云衣的伤口。
    云衣刚准备推脱:“我没事,不用……啊!”
    这一动扯到伤口,疼的她只能低声痛呼,却又忍住了大喊。
    张山风并不打算安慰云衣:“别鬼叫了,这点伤最多留一个疤,死不了!”
    事实上,这里也不是绝对安全。
    战场上,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连他刚刚如果不是云衣扶他一把,或许也中箭了。
    所以,他希望云衣待在最后方。
    云衣虽然中箭,但中气十足,丝毫没有被影响:“苗寨有药,能让这种小伤不留疤。
    不过我希望留着,这样你就记得,你欠我一条命,嘿嘿!”
    张山风嘀咕了一声:“我不喜欢身上有疤痕的女孩,做事的时候,手感不太好!”
    云衣不解的问道:“手感什么意思?”
    张山风敷衍了一下:“就是不希望你留伤疤!”
    他已经从心里,接受了这个少女,不那么反感这场利益联姻了。
    人,很容易接受生死之间的友谊。
    更何况刚刚对方,可能还救了他一命!
    云衣感受到了张山风身上羞涩的气味,很高兴的捂嘴偷笑:“嘿哈哈!”
    张山风帮云衣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扶着云衣,退到后方。
    这里只能放弃。
    对手人太多了,他一个人实在是有心无力。
    每一次击杀,他都冒了巨大风险,简直是跟死神躲猫猫。
    云衣中箭就是警告,不能再继续了。
    由于张山风退出最前排的战壕,火炮手和弓箭手顿时没有了顾忌。
    一时间正面战场,营寨地面被对面大炮持续轰击。
    大张等人感受着火炮的轰鸣声,以及被木板挡住的箭雨,庆幸不已。
    如果没有躲进濠沟,还在房子里,不知道这一遍炮击加箭雨下来,会死多少人。
    恐怕还没打,就已经死伤过半了吧!
    火炮短暂的停歇,不知道是对面的炮弹打完了,还是对面觉得他们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反正,大明的战斗模式,从来都没变:
    先上火炮,来一番炮轰;
    然后,搭配弓箭手和火铳手,来一顿齐射;
    最后,有骑兵就是骑兵冲锋,步兵捡人头,没有的话就是步兵冲上去砍。
    这是很着名的三板斧,不过很好用。
    至少,曾经打得欧洲战场瑟瑟发抖的蒙古铁骑,就是被这三板斧给打回草原了。
    甚至,如果不是官僚太过腐败,导致农民起义,李自成打进北京。
    恐怕,再给满清一倍的兵力,也拿不下山海关,更别说什么满清帝国。
    这绝不是吹,大明在与满清的对战中,还是有一定的抵抗能力的。
    而且,八旗子弟一开始也就想打打草谷,没想入关。
    是降将洪承畴一个劲儿的唆使,是吴三桂投降,是李自成没打赢。
    大明,并非输在战场,而是输在了朝堂,输给了官僚!
    ……
    极为短暂的炮轰间隙,牟斌汇报情况:“对面火炮和箭雨太厉害了。
    尤其是一窝蜂箭,跟下雨一样,一不小心就中箭了。
    锦衣卫伤了二十来个,死亡两人,流民家仆伤了三四十人,死了十一个。
    负伤的锦衣卫大多还能使用火铳,但如果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恐怕这些伤者不可能有之前的战斗力。”
    张山风和大张对视一眼,二人都是一脸担忧。
    还没开打,伤亡就这么大。
    有战斗力的卫所正规军,就是不一样!
    大张对牟斌吩咐:“组织一些有打猎经验,会射箭的流民,收集一些箭矢,把从沔阳卫缴获的弓发给他们。
    不管射不射得中,也不用管射多远,见到人就射,盲射也行!”
    瞎猫也许能碰到死耗子,死马也可以当活马医。
    反正射对面,就对了。
    光靠锦衣卫七十几个人,就算有人帮忙填充弹药,也不是对方那么多弓箭手的对手。
    对面人数是锦衣卫的两三倍还要多,而且一对一的话,弓箭比之锦衣卫手中的火铳,其实在射速上,反而具备细微的优势。
    火铳的优势在于廉价,训练火铳手廉价,不需要训练好几年;开枪很廉价,弹丸和火药相对容易批量生产。
    但是!
    现在与万千户交手不一样,对面弓箭手有甲胄,还有盾牌兵的保护,百步之外,火铳发射的弹丸威力锐减,击穿木盾和布面甲的概率不大。
    而且,火铳发射还会有火焰,在暗夜中容易暴露位置。
    唯一庆幸的是,在壕沟里有木板兽皮的掩护,抵消了不少劣势。
    ……
    半夜
    盔甲中年再次下令:“盾牌手继续前进,枪兵跟进,往前推进五十步!”
    李百户站出来:“不能再前进了,再进就只有几十步了!
    火铳近距离能击穿木盾,那样我们会死伤惨重!”
    盔甲中年淡漠扫视了李百户一眼:“对面比你想像的,准备充分得多,光靠火炮和弓箭手不可能让对面怎么样,要想办法冲过去!”
    三个百户只能叹气,这其实是拿人命在填!
    因为现在的盾牌兵,已经距离营寨的锦衣卫只有一百步左右。
    就是这个距离,都偶尔会有木制盾牌被击穿,盾牌兵接连有人倒下。
    如果再往前推进,哪怕是举着盾牌,也很快会被火铳击穿。
    那时候就不是三三两两的倒地,死的人会更多!
    这时候三位百户才发现,现在与平息黎乱不一样。
    锦衣卫手里有火铳,甚至还有弓箭,近战还是顶级好手。
    这一场战斗,很难打!
    三人互相对视,都在忧心伤亡。
    卫所是有监军的,一旦伤亡过大,往上一报,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似乎意识到麾下的情绪不高,盔甲中年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吩咐下去,再冲五十步。
    将五十步内的陷阱和围栏清除之后,就退回来休息。
    对面不出来,我们也按兵不动。
    天亮之后,发起总攻,杀他个片甲不留!”
    三人领了军令,却暗自苦笑,他们都发现这个坑越来越大了。
    这一趟怕是不好收场!
    ……
    是夜
    盾牌兵抛下一地的尸体,纷纷后退。
    然后,就是极其安静的对峙。
    双方都在原地休息,除了必要的哨兵,很少有人还能走动,都累的不行了。
    现在就算睡不着,也要闭着眼睛。
    因为,没有人知道,这场战还要打多久!
    可以预见,明天一定极为惨烈!
    两边的高层,听着麾下的伤亡统计,却是各自忧心。
    ……
    营寨,壕沟
    牟斌汇报着伤亡数据:“锦衣卫死亡五个,伤三十六,六个连火铳都举不起来。
    流民死亡三十一,伤六十二,伤者有一半已经无战斗力,这些人都被送到后面养伤去了。”
    大张和张山风都是心头一紧,仅仅一会儿对射,接近三分之一的人负伤了。
    张山风面无表情,无喜无悲的冷笑:“无妨,对面死的更多,光是被我杀了的,就不低于二十个。
    锦衣卫的火铳,打死打伤的,只会比我多。”
    牟斌和大张哑然:“……”
    他不是不知道张山风的能力,那一击必杀的手段,令人佩服。
    只不过,这个也忒恐怖了吧!
    才交锋多长时间,就杀了二十多个!
    要是把他放到几十万人的战场,鏖战七天七夜,那不得杀疯了?
    ……
    营寨对面,帅帐
    雷州卫士卒汇报:“炮兵伤亡十六人,盾牌兵伤亡一百七十人,枪兵伤亡四十人,弓箭手伤亡八人,共计两百四十四人。
    这些都是刚刚的,还没计算下午李百户所部的伤亡。
    而且其中负伤没死的人,短时间内都无法再继续作战了!”
    盔甲中年脸色如常的端坐在一旁,听着手下的汇报,手指不自觉的扯下了一搓胡须。
    这一次,他带来了八百人左右,另外三位百户,各自带来了一百来人,一共一千一百多人。
    此刻,竟然伤亡了两百四五十人!
    他敢肯定,明天的对战,恐怕伤亡更大。
    这一刻,连他都已经生出了退意。
    因为,他不能接受那样的战损!
    如果不能及时补充兵员,填补今天的战损,一旦被军中那位监军知晓,或者被南镇抚司知道,他会被兵部问罪!
    雷州卫和崖州卫,与沔阳卫不一样,是时常要镇压暴乱,必须保证战斗力,不像沔阳卫那样可以混日子。
    一两百的战损,还能在附近军户那里征兵。
    如果,明日再来个两三百的战损,加起来接近四五百人!
    征丁这么多,雷州军户也吃不消,监军一定能发觉雷州出现异动。
    盔甲中年对着帐外吩咐:“将余知府和苗族族长叫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
    不多时,苗族族长云山和琼州知府余浚到场。
    盔甲中年淡淡的看着俩人:“我就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了。
    我部伤亡甚大,晚上那么一会儿,死伤近三百,还没算李百户的伤亡。
    如若明天继续强攻,伤亡恐怕更甚,不知二位可有办法破敌?”
    余浚内心一惊,暗自庆幸,请来了雷州卫,没自己动手。
    不然就凭那群衙役,青皮和家仆,这会儿应该被对方反杀了。
    余浚问向云山:“族长能否用毒?”
    云山苦笑:“老夫能解小女的毒,小女亦能解老夫的毒,此举无用!”
    一时间,帐内十分安静。
    办法,能有啥办法呢?
    盔甲中年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两人也不像是有办法的样子。
    他只能很无奈的换个方向:“那就只有强攻了,但是强攻势必折损甚大,需要增补兵员,两位看如何解决?”
    这是让二人帮忙补充兵员!
    “此事倒是好解决!”
    余浚微微一笑,看向云山:“族长手上有的是壮丁,而且皆是军户,征些兵士,朝廷不会察觉,也没有人知道!”
    云山猛然起身,冷冷的瞪着余浚:“本族壮丁已经被两卫征去一大半,如今仅剩下不到八百壮丁。
    如果再被征去近半,恐怕不仅养不活山寨,连朝廷的赋税都交不起。
    倒是余知府,我想问问你。
    可曾记得,前些年黎族叛乱,你向我族求救,本族长亲自率领本寨青壮救援,死伤惨重。
    你说给朝廷上奏减免赋税,结果不仅没减,反而增加了,此事到现在你还没给个说法!”
    云山本就想看戏,不想掺和,再加上对方又打山寨青壮的主意,他也就豁出去,要跟余浚翻脸了。
    如果今夜答应了,恐怕至少要被征走四五百人!
    那寨子里,就真的没壮丁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答应。
    余浚略显尴尬的敷衍了一下云山:“此事本府的确上奏过,但是前几年刚好岭南出现灾情,好些地方被免了赋税。
    朝廷就责令本府自行解决两卫的军粮,本府也就只能让你们多交点了。”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岭南并没有出现多大的灾情,他更加没有上疏朝廷。
    反而,他怀疑黎族暴乱是因为土地问题,与苗族发生冲突,最终闹大,他只是被殃及池鱼。
    加上苗族救援极其缓慢,让他损失惨重,被黎族攻入府衙,抢走不少财物。
    所以,余浚报复性的讹诈,提高了赋税。
    事实的确如此,确实因为土地纠纷,余浚偏袒了苗寨,云山也真的观望了很久。
    所以,他们完全是在互相算计,互相伤害。
    盔甲中年显然不想理会这其中的龌龊,抬手示意两人闭嘴:“雷州附近,能悄无声息的,补充两百人左右。
    你们二位多少提供一点,否则明早我就要掉头回去了。”
    不给补充兵员,不打了!
    他不可能为了余浚,把自己搭进去。
    余浚一听,盔甲中年不想打了,瞬间就急眼了:“本府想办法凑一百个囚犯,族长也意思意思一下?”
    真要让盔甲中年走了,明天死的就是他!
    云山迟疑了,他不想交人,只想跟着胜利者混。
    但是,眼前两位这架势,不意思一下,怕是不会让他好过。
    余浚看云山还在迟疑,知道要拿出实际行动了:“粮食一千石,另外安定那边,苗寨与黎族一直存在纠纷的一千八百亩土地,本府做主归你们了!”
    再不拿出好处,命都没了,留着有什么用呢?
    云山诧异的看向余浚,然后思索了半天,一咬牙:“外加免三分赋税!”
    “成交!”
    余浚几乎没有思索就答应了。
    但是此时他发现不对劲:云山正冰冷的眼神,盯着他。
    云山刚刚是试探!
    余浚的反应,已经说明了结果。
    几年前,苗族新增的赋税,是余浚自己加上去的!
    他又贪了一笔!
    这个恩将仇报的贪婪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