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八年，春

    早朝之后，按照惯例，朱佑樘会与内阁三公，以及六部碰个面。

    大家要么闲聊，沟通关系；

    要么讨论一下重要事情，整合一下意见。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来。

    只是找了个小太监，告知今天不开会。

    张山风则出现在寝殿，神色有些凝重的，来找朱佑樘商议。

    两人密谋许久，你一言我一语，神色都很不好。

    直到皇后闯入寝殿，两人才停止密谋。

    皇后进来之后，仅仅躬身行礼，都来不及问候，略微失了礼仪。

    可见，皇后很慌乱。

    朱佑樘见状，眉头深皱。

    他并不是在意皇后的礼数，而是她的来意。

    果然！

    皇后行礼之后，也不顾张山风一个外臣在这里，直接就抱住朱佑樘的胳膊。

    然后，开始恳求：“陛下，妾身的弟弟……”

    但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张山风对她的来意一清二楚，冷哼一声：“寿哥！

    现在是伪造明币，我没在早朝上提出来，就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不将建昌侯和寿宁侯抓进诏狱，严惩一下，后果很严重的！

    届时，人人都敢伪造明币。

    以后！

    咱们什么都不用做了，整天到大街上，去抓造假币的，就够我们忙的了！

    小弟建议，先削爵，再收押。

    然后，关个三五年，等风声过了，再放出来！”

    事情的确很严重，有人伪造明币！

    不过，大明银行，名义上归属内帑，分红给张山风。

    所以，朱佑樘只将张山风叫来商议，并未召集任何大臣。

    两人只是私下在商议。

    朱佑樘揉着眉心，头疼欲裂的说道：“此事不能公开，绝不能闹出动静！

    否则！

    惊动其他人，很难收场！

    甚至！

    可能牵连皇后！”

    朱佑樘这么袒护，肯定不是为了，不做好事的张家两兄弟，而是为了张皇后！

    封建社会，法律再怎么完善，毕竟没有后世那么公正。

    这个时代，一个词语，经常出现。

    连坐！

    老爹犯了法，儿子就惨了！

    弟弟犯了法，一般情况下，不会牵连已经嫁出去的姐姐。

    因为，嫁出去的女子是外人。

    但是！

    涉及重大罪过，就不是这样了！

    尤其是，弟弟还是靠着姐姐的皇后身份，才起家的！

    平时，寿宁侯和建昌侯就不检点。

    他们顶着一个皇亲国戚的名头，为非作歹，霸占良田，欺凌弱小也就罢了。

    大家敢怒不敢言，也就忍了。

    毕竟，这个时代，很多这种人。

    同时，官员怕得罪人，也懒得管。

    再者，杀伤力有限，所有人能忍就忍了。

    不过，张家两兄弟这次是疯了，伪造货币！

    任何时代，哪怕是后世法制开明，伪造货币也是最严重的，被严厉惩治的犯罪之一。

    更何况，这个法制苛刻的年代，伪造货币，基本都是杀头的！

    根据《大明律》：伪造货币，可以诛九族！

    就算是皇后的弟弟，伪造货币，不仅不能幸免，反而事情更加严重。

    甚至，张皇后也会被牵连！

    如果，大臣抓住这一点攻讦，弹劾的人多了，皇后也很难看。

    再来一些有心人，造势鼓噪一番，煽动百姓闹事，将事情无限放大。

    到时候，朱佑樘迫于民愤，张皇后被废的概率，还是有的！

    所以，朱佑樘才会这么的头疼。

    他并非历史上的宠妻狂魔，但是也非成化皇帝，废了吴皇后，眼睛都不眨一下。

    皇后在一旁听了之后，整个人都吓懵了，从头到尾不敢说话。

    她是国子监监生的女儿，祖上也是书香门第，是读过书的人。

    这么多年，她也增长了不少见识，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刚刚还以为没多大事，现在终于意识到问题了。

    锦衣卫刚刚查封伪造明币的地下作坊，抓了相关人犯。

    两个弟弟进宫哭诉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找朱佑樘求情。

    刚刚她的两个弟弟来哭诉，他们只是说，作坊被锦衣卫查封了。

    还让她跟陛下求情，还他们作坊！

    她还不知道，两个弟弟原来这么有种！

    居然，伪造货币！

    这是要杀头的勾当！

    张山风冷着脸，怒声大喝：“寿宁侯和建昌侯，到现在还以为求个情，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寿哥，你的家事，我一向没怎么说。

    但是！

    这次他们闹得太大，简直是无法无天。

    做兄弟的，不能不说了！

    上次，他们染指盐铁，还蛊惑皇后，以太子相要挟。

    原本，我说杀一个，以儆效尤，震慑其他人。

    你不仅不追究，还花钱了事！

    今天，再纵然他们伪造货币，也想大事化小！

    下次，是不是造反，也要纵容他们啊！”

    张皇后终于反应过来，人都吓哭了。

    她连忙跪下，朝朱佑樘叩头：“陛下，妾身家族，绝不敢有任何异心！

    造反的事情……万万不敢做！

    此次，他们也是被人蛊惑，有人诱骗他们……”

    她慌了，第一次发现两个弟弟，还真敢惹事！

    她很聪明，但政治觉悟很低！

    不然历史上，老公和儿子死了之后，她也不会凄惨无比。

    作为弘治皇帝唯一的女人，居然没有被允许合葬皇陵！

    这么被侄子嘉靖皇帝记恨至此，跟她的两个弟弟的嚣张跋扈，脱不了干系。

    同时，也跟她的政治觉悟低，有很大关系！

    上次盐引的事情，她还没发现朱佑樘的态度。

    甚至，一度还觉得自己很贤惠，为了陛下，让两个弟弟亏了血本。

    此时，她听了张山风说的话，才意识到：上次让步的，其实是陛下！

    陛下一直在护着她！

    动了盐铁，原本就可以拿下她的两个弟弟，直接斩了！

    这一次，陛下有可能不会再护着了，真的动手了！

    而且，不仅仅是小惩大戒，是削爵！

    甚至，还要关押好几年！

    她很慌，彻底慌了！

    所以，一向活泼聪明，伶牙俐齿的张皇后。

    此时，言语都无法有效组织，只能慌乱的，无助的叩头求情。

    张山风自然不能让一个女人哭两声，就让这么大的事情，说算就算了。

    这件事算了，后果真的很严重！

    他连忙进言：“寿哥，不管寿宁侯和建昌侯是否被蛊惑，伪造货币一事，他们的确参与。

    不斩，已经是赦免了！

    削爵势在必行，一定要收押……”

    朱佑樘将御案重重一拍，怒喝道：“够了！

    统统退下，朕想静一静！”

    张山风很识趣的拱手一拜：“臣，只说最后一句。

    外界都看着呢！

    告退！”

    没人比他更了解朱佑樘，这个时候，说多了，反而让朱佑樘反感。

    皇后还想说什么，朱佑樘挥了挥手，语气森寒的吩咐道：“退下！”

    皇后依旧没动，只是低声抽泣。

    萧敬赶紧上前，将皇后扶起，然后劝道：“陛下最近心神烦躁，不宜再惹陛下生气。

    您还是先回去吧！

    有什么消息，奴婢再派人通知您！”

    萧敬伺候朱佑樘时间，虽然短暂，但他也是极其会察言观色的。

    所以，他赶紧劝说皇后离开。

    否则！

    越说，越哭，朱佑樘杀心越甚！

    甚至，对皇后都可能会生出反感！

    萧敬这是为了皇后好！

    张皇后经过萧敬的暗示，不得不苦着脸，退出乾清宫。

    她跟朱佑樘睡一张床，这么多年了，何尝不了解朱佑樘。

    但是！

    现在走了，弟弟怎么办？

    ……

    朱佑樘一个人独坐寝殿，很是烦躁。

    两难的选择，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抉择。

    他和张山风都知道：张家两兄弟绝不是真正的主谋！

    但是！

    那又如何？

    锦衣卫和东厂查了很久，除了被抛出来的，死了的中间人。

    其他的，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

    主谋，从未露面！

    这口锅，张家兄弟背定了！

    如果，不惩办张家兄弟。

    那么，今后还会有庆云侯，驸马，公主……各种皇亲国戚被蛊惑。

    然后，各种伪造明币的事情，就会不断的发生！

    这帮皇亲国戚，被宠坏了！

    一个比一个贪，什么事都敢伸一手！

    必须，杀鸡儆猴！

    否则！

    此例一开，其他人看到伪造明币，没啥风险，肯定会跟着起哄！

    有一就有二，后患无穷！

    这帮人顶着皇帝老儿亲戚的名头，染指盐铁牟利，边境走私粮食给鞑靼、女真……

    甚至，兜售兵器给外敌，什么都敢做！

    他们就是一帮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苍蝇！

    哪里能赚钱，哪里有利益，他们就能叮哪里！

    他们比之商人更加嗜财，更加肆无忌惮。

    因为，他们有身份！

    伪造明币，一本万利。

    如果不管，不严惩，这帮人就会跟印钱没区别！

    这些人一旦无惧律法，肯定会有更多人闻风起舞！

    这一点，明显被有心人抓住了，巧妙的利用这一点。

    然后，对他们进行蛊惑，诱骗。

    甚至！

    这些人明明知道，伪造货币犯法，还要合作！

    不严惩，无法杜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