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乱军帅帐
    大同巡抚刘瓛,神色凛然的召集众人。
    他将一份密文,传给诸位将领阅读。
    随即,刘瓛冷漠道:“诸位,我等围城将近一月。
    至今,不见半点进展。
    姑且不说塞外骷髅师主力,何时归来。
    如今,就连京城都有异动!
    陛下也已经有所察觉,中途一度中断闭关,暗中命人前来大同密查!
    诸位,如被陛下知晓,我等围攻那狗官。
    后果方面的废话,本巡抚也不多说了。
    陛下对那个狗官的宠信程度,你等也是知晓的!
    本巡抚只想知道,诸位是不是想陪本巡抚,一起被诛九族呢?”
    大同境内,监军太监和锦衣卫全体玩消失。
    他们要么随军出塞,征伐鞑靼,要么就是被收买,或者被那位的矫诏摄服。
    大同境内,俨然铁桶一块,过滤了张山风的消息。
    就算偶尔有个别人,坚持忠诚,通风报信,京城也有人已经安排妥当,设下了层层拦截。
    但是!
    就算如此,也架不住时间拖得如此之久。
    巡视大同的仪仗,已经一个多月不曾有任何消息,仿佛消失了一样。
    朱佑樘又不蠢,自然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尤其是,朱厚照还在张山风的军中,更加让他有所警觉。
    于是,乾清宫,“修仙闭关”的朱佑樘,发出一道道密令。
    他不停的催促锦衣卫,要亲眼见到,并带回来张山风的手书!
    别人的手书,或许可以仿造。
    但是!
    张山风的手书,做不了假!
    密文加密,掌握后世多种破译密码的,只有他们两人,就连何鼎都不曾掌握两种以上!
    想伪造张山风的手书,几乎是不可能的!
    远在大同的刘瓛,当然不知道这茬。
    他的确是想伪造一份,张山风的手书。
    但是,现实却很尴尬。
    竟然……无处着手!
    张山风与一般的文官,情况不太一样!
    虽然,他身居高位,形同内阁。
    但是,那个杀胚却极少理政,很难获取字迹!
    而且,他的枪手特别多!
    有数的几份奏章,字迹完全不一样!
    甚至,有些明显是女人的字迹!
    除了呈给朱佑樘的奏章,是直接抵达御书房的,其他地方,竟然没有留下统一的字迹!
    见过他笔迹的人,居然寥寥无几,找不出几个人!
    内阁众人,这才想起来:那个杀胚,写奏章的字迹,娟秀小巧,明显是个女人代笔!
    显然,懒惰如张山风,时间花在研究火铳上面了,书法堪忧。
    算了,不装了,他就没书法可言!
    平时,都是牟双代笔,无意中躲开了一个坑!
    乱军发动关系,一无所获。
    有人想到了什么,找了半天。
    结果,唯一一份公开的字迹,还是他丫的,科举作弊的答卷!
    不过,都十几年了!
    那份答卷,已经被誊写几遍,封存入库的,早就不是原作者的字迹了。
    原稿可能还在,但大明的封存水平,估计已经长毛了!
    显然,不见张山风的手书,陛下知道大同有大变,只是迟早的事情!
    拖延密探的暗查,只能如此了。
    如果,在陛下发现,降下雷霆之前,还不能解决张山风。
    那么,作为巡抚的刘瓛,无疑首当其冲。
    是斩首,还是灭九族,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刘瓛的话,无疑警告在场所有人:劳资要是被抓来,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保密,是不可能保密的。
    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所有将领脸色大变,他们都明白:剩下的,唯有死战!
    应州城,必须攻克!
    ……
    将舍生,是一种信念!
    他能影响士卒,唱响三军用命,士卒忘死的战场悲歌。
    这个时候,不是你冲不冲锋,惜不惜命的问题。
    是不得不冲,不得不用命!
    因为,有一种职位——督军!
    临阵脱逃者,畏惧不前者,敢不用命者……皆是这些人斩杀的目标。
    他们的刀,对准的是自己人!
    在狠辣的,斩了一连串的人头之后,乱军俨然成为一支虎狼之师!
    面对快炮扫射,火铳精准打击,以及守城方的各种花式礼物,他们一往无前,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死亡冲锋。
    冲,是死!
    不冲,死得更快!
    现在的形势,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
    在炮火,以及毒箭问候下,趁着毒雾将散未散,服用了“解药”的乱军,疯涌而至。
    这一瞬间,别说凶名在外的张山风,就连久经沙场的洪汉,都感觉压力倍增。
    对面,显然已经开始搏命了!
    ……
    应州,城楼
    张山风已经无法再分兵他故了,不得已将朱厚照拉到身旁,亲自镇压。
    十个亲兵,现在也是战场上一股不小的火力!
    他已经将一切能调集的战力,都调动起来。
    就连刚刚吸纳不久的,数百名巡捕,都拉上了城楼。
    火铳不熟练?
    不要紧!
    拿对面活生生的攻城士卒,当场练习!
    不知道怎么站位和躲避?
    也不要紧!
    学不会的,立马就成了刺猬,盒饭拿好,下一位群演上场!
    战场,是新兵学习最快的地方!
    没有什么,能比血与火的淬炼,能更快的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夫,成长为夜能止啼的百战王师!
    张山风不是洪汉!
    他没有安排老兵扛前面,新兵打下手。
    跟他越久的老兵,才是被他优先保护的人。
    新兵,被他丢到最前方!
    所以,骷髅师中,新兵反而是最危险,伤亡最惨重的一群人!
    不经历几场大战,大家凭什么接受你呢?
    凭什么,扛起火铳,走进骷髅师,就能站在无数前辈的尸骸上,享受万人恐惧的目光,享受万人羡慕的待遇呢?
    欲戴王冠,需承其重!
    骷髅师的将士,享受荣耀,是因为,曾一起浴血,一起杀敌,一起共生死!
    新兵,比之老兵,需要拿出更多的资格,来让老兵接受你的加入。
    这种资格,在平时,消耗的是时间,慢慢磨合就行了。
    在战时,却是要拿命去换的!
    真实的战场,并非影视剧!
    不存在老兵看见新兵不知道躲闪,会好心的拉人一把。
    甚至,还有人手把手教开枪?
    还喂一口元气满满的鸡汤,然后结下深厚的友谊……
    扯淡!
    真正打起来,别说拉人一把,说一堆屁话,就是一个冒头,一个转身都很难!
    任何一个无意义的举动,都可能毙命!
    老兵,之所以能百战不死,就是因为:他们深谙战场存活之道。
    打起来之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们一清二楚,绝不做毫无意义的举动。
    心怀慈悲,怜悯世人的人,不是已经去了西天,就是在去西天的路上!
    也许有好心人,也许有人看不下去,他们最多也就是,在战况并不紧急的情况下,才会发出影视剧那样的善意。
    所以,导演,咱们下次煽情,咱换个时间!
    炮弹满天飞舞,子弹如密雨,敌军潮水般来袭,打得火热的时候,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打仗,少两句bb!
    火炮齐鸣,箭簇飞舞,瞒天毒雾。
    不是没有人选择逃跑,也不是没有人躲在女墙之下,瑟瑟发抖。
    这是人的下意识行为,没有什么可耻的。
    但是!
    战场上,这种行为,无疑是致命的!
    好在,张山风并未如同乱军那般,直接将人砍了,用以震慑其他士卒。
    他仅仅将人带到了跟前,看着四、五十个惊魂未定的年轻人。
    张山风极其淡漠的吩咐道:“脱下骷髅师的军服,放下火铳。
    然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从此,你们与本官,与骷髅师,再无瓜葛!”
    其他大军,对于这样的人,已经被督军当场砍了。
    但是,张山风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普通的老百姓!
    这些人,最近做了几天巡捕,抓了几个毛贼,就以为自己牛皮哄哄,觉得自己强无敌。
    然后,他们脑袋一热,就想着封妻荫子,想沙场建功。
    这种年少轻狂、壮怀激烈的人很多。
    而且,大明需要这些人!
    他们是将来大明军中,不可或缺的主力!
    但是!
    眼前这个战场,没有时间给他们磨练。
    这里,需要能立即参与战斗。
    离开,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
    此时,有人羞愧,夹带着哭泣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张公!”
    接着,有人颤抖的,将火铳放在地上。
    然后,他颤颤巍巍的,用着发抖的手脱下军服,一步三回头的逃离城头。
    他们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刚刚身旁战友倒下的画面。
    那炮弹如漫天星辰陨落,炸得城楼一片木石纷飞,身边之人,躲闪不及者,面目全非,全身四分五裂,血水染红城头的恐怖景象。
    那如漫天流星滑落的箭雨,更是防不胜防,甚至有些能穿过木盾的间隙,燃烧身上的衣物。
    有些急于扑灭身上火势的人,被更多的箭簇,穿身而过,命丧当场!
    那城外,更是聚集了密密麻麻,有如排山倒海般的人潮,声势浩大,一步步靠近他们。
    他们怕了!
    所以,他们走了!
    朱厚照冷哼一声:“我大明男儿,岂能怯战?”
    他的人生尚未开始,依旧停留在詹事府的书中。
    他还停留在,那些大儒讲述的洪武皇帝南征北战,永乐大帝平漠北,灭交趾,又如何能体会这些新兵的感受呢?
    而这,也是张山风将他带到城头的另一个原因!
    见一见真正的战场!
    张山风淡然的瞥了一眼朱厚照,解说道:“君王开疆拓土,将士守土一方!
    这些,都不是嘴上说说!
    而是,用了无数尸骨堆叠而成。
    洪武皇帝驱除鞑虏,永乐大帝开创盛世……
    古来多少圣君名将,书写了太多的传奇。
    然而!
    他们的脚下,踩着的,是无数的枯骨!
    新兵怯战,并不是过错!
    只是,乱军来势汹汹,战况紧急万分,没有时间让他们历练罢了!
    怯战,非罪也!
    只是,此刻不能容也!”
    说完,张山风没有再理会朱厚照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看向剩下的二十来人。
    张山风挥了挥手,有些无奈道:“你们,也回去吧!”
    他有些失望了:征集的三四百的巡捕,仅仅对面第一波进攻,伤亡过半!
    眼下,还要离开四五十人!
    也就是说:现在城头上,还能继续作战的巡捕,不到一百五十人!
    这才刚刚开始,不知道有多少新兵,熬不过今晚呢?
    征集新兵,补充战力,补充了一个寂寞啊!
    然而,此时二十几个新兵,你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你,却并没有立即离开。
    他们似乎下定了决,其中有人直接跪地叩首:“我等知错!
    恳求您,再给我等一次机会!
    我等,必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张山风,猛然抬头,眼神犀利的看向跟前这些人。
    他语气严肃道:“你们想清楚了!
    一旦再度返回战场,生死将由不得自己了!
    本官是提醒你们,也是警告你们!
    刚刚不斩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新兵,第一次上战场!
    所以,本官允许你们现在离开。
    但是!
    这并不代表,本官会一直纵容有人怯战!
    战场之上,临阵脱逃者,畏惧不前者,可以就地处决!
    现在走,还来得及!”
    张山风语气越发森寒,眼神凌厉似刀,看得二十几人浑身发毛。
    然而,过了几息,仍旧没有人离开。
    刚刚出声之人,虽然依旧跪着。
    但是,他抬起头,眼神闪烁又坚定,十分复杂。
    他艰难的与张山风对视:“我等愿意继续守城!”
    他知道,骷髅师马蹄惊惧吾北上的傲人战绩。
    他更加知道,骷髅师各种令人羡慕的待遇。
    这些都是,他们这些永远不可能走出应州城的普通农户,难以染指的。
    错过了今日,他们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了!
    现在离开了,他们的子孙后代,仍然要继续冒着鞑靼人的肆虐,埋头种地。
    甚至,他们中很多人,会因为付不起高额的彩礼,一辈子打光棍。
    离开,的确能活。
    但是,活得不如狗!
    留下,也许会死!
    但是,死有抚恤,活有希望!
    这就是天成卫永远无法比拟的!
    哪怕一名普通的骷髅师战死,其家属也能得到,几十年不用担心的高额抚恤!
    张山风寒声问道:“本官最后再问一次!
    大声的告诉本官,去,还是留?”
    二十来人,一起叩头,大声喝道:“留!”
    言简意赅!
    没有华丽的言语,不需要过多的废话。
    军中男儿,只需要一个字,就能展露誓死守城的决心!
    张山风问向那位出声之人:“姓名,籍贯,家中几口人?”
    这名出声之人,有些惊疑不定的回答:“回禀张公,草民俞……俞大,祖籍泉州,因灾荒逃难,漂流此地!
    家中尚有老母一人!”
    张山风点了点头,解下披在身上的披风,取来了墨笔。
    随即,他将俞大的名字,写在了披风上,注明了家里有老母。
    然后,张山风指着披风,对所有人说道:“即入我军,皆为手足,与子同袍,共修戈矛!
    依次说出你们的名字,籍贯,家中之人!
    本官或许记不住你们是谁,但是你们的名字,本官会一直带在身上。
    本官保证,此战过后,活着,你们将编入骷髅师,谁敢欺辱你们,就是欺辱本官!
    如果不幸战死了,哪怕尸骨无存,你们的家人,一样能领到骷髅师发放的抚恤,享受骷髅师的庇护!”
    张山风此举,只是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的,有作秀的成分。
    但是,无论出发点是什么,他收获了一批,堪比死士的忠勇之士。
    果然,一看自己的名字,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公记在战袍上,二十几人心情激动了,纷纷报出自己的名字。
    王古、郭成……
    这一刻,他们眼中充斥着异样的神采,像是找到了灵魂,找到了属于他们舞台。
    也许,这个舞台并不大。
    但是,这个舞台,有观众,有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