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州，五更
乱军再来，攻势更加狂猛，士卒舍生忘死的冲向城头。
他们此刻，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因为就在刚刚，巡抚刘瓛发放了奖励。
数十名士卒在无数人羡慕的眼光下，心满意足的拿着巡抚公文，离开了军营。
从此，再无需担惊受怕，可以过上平民百姓的日子。
没有人想继续留在，这个噩梦一样的战场，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所有人眼中放光：刘巡抚的许诺，是真的！
眼见有人拿着上千两白银离开，军中将领无一人敢克扣，士气空前高涨，乱军发疯一样的扑向城头。
他们双眼冒着红光，如噬人猛兽！
现在的这些人，心态已经变了！
他们不再为破城而厮杀，他们只为杀人！
杀死城头上的——任意一个人！
……
应州，城头
乱军攻势太猛，频频有人被扑落城下，然后生死不知。
对面攻势空前的猛烈，麾下伤亡过半，情况异常危急。
此时，云飞击杀一个已经半疯的乱军，随即劝说张山风：“此地我们守住，您领两百精锐，从北门突围吧！”
他这是准备劝说张山风弃城！
乱军已经疯了，云飞没了以往的无敌的信念。
他隐隐感觉不对劲，可能这次真的会败，败得很彻底……
他已经不能绝对保障张山风的安全了，所以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对于目前的情况，立于城楼，纵观整个战局的张山风，比之云飞更加清楚乱军的变化。
几乎不假思索，只见他一脚踹向云飞，冷声呵斥道：“此际将士用命，共抗乱军之际，连百姓都不顾自身安危，帮忙固守城防。
你让本官，位居内阁之上，陛下最为仪仗的重臣，选择弃城逃跑吗？
如是如此，将来本官有何面目面对天下百姓，何以面对陛下？
如是如此，本官又有何资格立于朝堂之上，大谈江山社稷？
再敢乱我军心，定斩不赦！”
这话被周围的人听到，顿时感觉心头一暖。
张公在这么危急的时刻，依然选择与他们共存亡！
一股无形的战意，让并未完全融入骷髅师的新兵热血沸腾。
战！
这一战，大明最具权势的大人物都不怕死，难道咱们平头百姓就怕死吗？
城头上，因为这番话，竟然组织了一波凶猛的反扑。
不怕死的，不只有乱军！
然而！
事实，是张山风所说的这那样吗？
当然不是！
张山风灵魂活了两世，这副身躯也不再年少！
他也许会热血，也可能会豁命搏生机！
但是！
此刻，县衙还有个太子！
一个关系大明国运的储君，一个传承朱佑樘江山的朱厚照，还在这里！
未来皇帝的安危，容不得他张山风玩热血！
此时，之所以没有弃城，因为他很清楚：不能退！
非不愿，而是不能！
只要他一退，这些靠着一时之勇支撑的青壮，立马就失去了主心骨。
没了精神支柱，这些青壮不仅不会坚守，反而可能哗变！
光靠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骷髅师将士，根本顶不住多久。
当然，这些还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吗？
乱军一旦发现有人突围而去，只需派出一支骑兵追杀，一样是死无全尸！
要不然早就死伤惨重的西门，洪汉为何到现在一个“撤”字，都没有提及，反而是拉起百姓登上城头，帮忙守城，咬牙硬撑呢？
与其在城外毫无依托的，被对面骑兵马蹄践踏，追尾屠杀而死，为什么不依仗城墙，与之做最后的抗争呢？
能不能守住不清楚，也许破城只在下一刻！
但是！
守，是最佳的选择。
……
清晨，黎明破晓
冷然的扫过城头，刘瓛缓缓披上一身盔甲，淡漠的看向一众将领。
片刻之后，他非常认真的整理了自己的行头。
然后，刘瓛将一封信转交给心腹，吩咐了一堆类似遗言的话。
接着，刘瓛用着极为和平的语气说道：“诸位，老夫知道你们手上，各自还有一支最精锐的兵马，至今没有动用。
如果你们再不用，可以跟老夫一样，交代一下后事了！”
没有回应！
每个将领，肯定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嫡系武装！
刘瓛如此，张山风也是如此。
所有具有带兵打仗能力的人，都是如此！
连朱佑樘在大内，都养了一支从未公开的侍卫！
当年夺门，那群人死死的守在朱佑樘身边，虽然仅仅昙花一现，但其战力，不亚于久经沙场的边军！
作为大同巡抚，刘瓛手下有过百家仆，骁勇善战，悍不畏死。
他自然知道，这些将领跟他一样，还有压箱底的本钱！
想要剥夺这些人最后的底牌，他们自然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那些最后的精锐，可都是真正归心于自己的绝对亲信！
那些人，是将来可以传承给子侄的绝对精锐！
其忠诚堪比死士，其单兵战力不惧任何军队。
他们是真正的王牌！
如果，少了这些人。
那么，就算能打下这应州城，就算能杀掉张山风，他们没了绝对的亲信，很可能会被架空，令虽出，而大军不前！
如果，少了这些人。
那么，就算最终他们胜了，将来面对鞑靼人，或者其他战争，危难之际，谁能挡在他们身前，为他们誓死拼杀呢？
掀开这张底牌，他们付出的代价，恐怕不比被剥夺了世袭要来的轻！
刘瓛眼见所有将领，集体玩沉默，立马就明白了其中利害，以及这群将领的心思。
他继续用着十分平和，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说道：“本官可以代太皇太后答应，事成之后，各位可在几年内，陆续升迁！
五军都督府，不是没有诸位一席之地！”
首先，甩出一颗糖！
大致意思，不就是没了一群打手吗？
以后你们不用上前线打仗，可以去京城做二品武官。
每天在衙门里，喝茶遛鸟就行了，不用上阵厮杀了！
五军都督府！
果然，一群将领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打生打死为了什么？
别说什么建功立业，守土卫国，那是写给后世人看的！
大多数的普通将士，为的就是一口热粥，一顿饱饭！
而做到了他们这个级别，考虑得更加长远，为的可就是子孙后代了！
如果，真的能在五军都督府占据一个坑位，跟那些公侯一样，只需要调兵遣将，动动嘴皮子。
那么，放弃了手上的这张王牌，也未尝不可！
所有人依旧没有回应，他们看向刘瓛。
仅仅一个口头承诺，还不够！
或者说，他们在等，等更加有吸引力的东西。
爵位！
只有这道硬菜上来，才是可以放弃一切的致命诱饵！
然而！
出乎所有人意料，刘瓛没有继续许诺！
一味的给好处，这些人只会索求更多！
人性的贪婪，不会懂得适可而止！
封爵？
别说刘瓛，这事儿连太皇太后，甚至是身为一国之主的朱佑樘，都给不了承诺！
刘瓛很清楚，这不可能！
因为，就算皇帝答应，文官也不会答应！
所以，为了打消这群人的妄念，刘瓛立马一棍子就来了！
他缓缓拿出几封密报，平静的递给亲信，让人分给这些将领。
接过密报，一群将领狐疑的翻看起来，越看越不淡定了。
“老匹夫，你隐瞒了这么重要的军情！”
“老东西，你想找死吗？”
“老家伙，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欺瞒劳资到现在！”
“……”
有人拔刀，杀向刘瓛，就想将他斩于刀下！
这不是做戏，而是愤怒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刘瓛这一次，玩的太大了！
大到了这群身经百战的将领，都承受不起的程度，如何能不愤怒呢？
此时，要不是刘瓛有亲信拦着，恐怕已经被乱刀分尸了！
一众将领几乎集体暴走，他们第一次连最起码的面子，都懒得维持了，差点就直接活剐了刘瓛。
然而，刘瓛毫不在意！
他温和的笑了笑，很是儒雅的看向一众将领：“老夫的后事，已经让亲信去办了！
诸位，在他们还没到来之前，拿不下应州城……
你们也给家里，交代一下后事吧。
杀胚的风格，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刘瓛笑了。
他笑得很洒脱。
他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对张山风用兵，就等于打了陛下的脸！
不说那个杀胚的报复，恐怕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陛下抓回来问罪！
而杀了钱福，等于连太皇太后也得罪了！
从他杀了钱福的那一刻起，注定谁都不会放过他！
他死定了！
这一战成败与否，与他无关了。
所以，他要拉上别人陪葬！
是张山风最好，最次也是这群武将！
于是，他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
最近两天，几处州县发来密报：有莫名的军队过境！
密报上，只说有不知名的兵马向应州而来，哨兵密布，无法侦察，人数不详，疑似过万！
虽然，密报很简陋，也说得很含糊。
但是，刘瓛很清楚：他没得到兵部或者宫里的消息！
那么，这支兵马……
只可能是：张山风的援兵！
至于对方是从京城来，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已经不重要了；
至于对方来了多少人，来了哪些人，也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有第一支援兵来了，那么就代表陛下，或者塞外的骷髅师，已经知道张山风被围困！
后续，只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兵，陆续增援而来。
骷髅师的战力，毋庸置疑——过万不可敌！
所以，他们这些草草集结的十万大军，看似包含了不少边军精锐，看似声势浩大，却不可能敌得过，正在赶来的，源源不绝的骷髅师援兵！
如此重大的事情，竟然被刘瓛隐瞒了！
而且，刘瓛不仅刻意的隐瞒了这一消息，他还每天都在根据密报，计算对方的位置，掐准了时间，将密报拿出来。
此时，对方援兵马上就到，退兵已经不可能了，极有可能会被追兵赶上！
这等于切断了这群将领的退路，让他们随时都可能被两面夹击！
如此一来，这群将领就不得不跟张山风拼命了。
没关系，不拼命的话，对面的援兵到了，会死！
就问你们怕不怕，还藏不藏着底牌呢？
想留有后路，以为就算杀不死张山风，事后算账不一定能找出所有人吗？
没关系，杀胚的援兵已经到了！
给你当场抓个正着，老夫被抓了，可不会帮你们隐瞒什么，就问你们怕不怕！
那颗糖，很甜美！
然而，这一棍，更致命！
他几乎快将这些将领打疯了，几乎要当场哗变！
……
大概一炷香的闹腾，场面渐渐平息。
刘瓛静静的看着一众将领从杀气腾腾，变得骂骂咧咧，再变得目光深邃……
最后，各自无言对视。
他很清楚，能统领一军的人，都是厮杀无数，或者深谙为人处世之道，绝对能看清眼下局势，做出他预料的决定。
果然，事情如他预料的一样！
“老匹夫，先拿下应州，这笔帐……劳资回头找你算！”
“老东西，你的狗头，先暂时放在你的脖子上，回头劳资破了应州，第一个把它砍下来！”
“……”
听着恶狠狠的威胁，刘瓛笑了。
他笑得很得意，很平静。
他成功了！
在前有猛虎，后有群狼的情况下，这些将领被逼出了最后的底牌。
那么，有一批百战未死，堪比死士的各家嫡系出手，城头上的那些鏖战许久的疲惫之师，纵然战力再强，纵然武器再先进，那又如何？
在他的一番谋算之下，空前的压力，会让人爆发更恐怖的战力！
收起略带凄凉和得意的笑意，刘瓛眼中冷芒乍现，目光森寒的看向应州城头，嘴里喃喃道：“
援兵？
不，他们也可能是催命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