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内是工程器械巨大的轰鸣声。
隧道外是一片近乎停滞的沉默。
身为科学家，尚秋和莫余春一辈子听过无数天方夜谭般的科技狂想，但那些加起来，都没周游此刻说的更离谱。
“组装……曲率声波设备？”
莫余春咽了口口水：“顾问，您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周游神情无比认真：“当然了，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莫余春和尚秋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游作为无可争议的蓝星第一科学家，如今末日委员会钦定的救世主，按理说，他无论想做什么都要支持他。
但这事实在是太过于抽象了。
不是科研上的抽象。
而是干脆就没听说过……科学史翻烂了也没类似的事情。
尚秋此刻也不嬉皮笑脸了，反复打量了周游许久，再次确定道：“你真想这么干？”
“当然，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
周游看他们还是一脸愕然，摆手道：“露出这副表情干嘛，我又没让你们参与进来，你们该干嘛干嘛，等我好消息就是了……老莫，快点去。”
莫余春忽然被点名，一愣道：“快去哪儿。”
“快去跟他们沟通啊。”
周游眨了眨眼：“你可是我们的‘老师’，肯定需要你来跟刚金国沟通啊。我已经计算过了，这些工程器械全部拆完，还是有机会组装出来的。”
尚秋和莫余春都不是机械设备方面的专家。
周游说的到底具不具备可行性他们也分辨不出来。
他们只知道。
人类文明史中的第一台曲率设备——机甲上面装载的曲率引擎，是沿用了战略研发部的爆震引擎，随后通过核城上百位顶级工程师的改良，才在超精密工线上诞生出来的。
而周游，现在试图用现场这堆“破铜烂铁”，在没有专业车床的环境下，组装出第二台曲率设备。
嗯……
莫余春咬了咬牙：“行，我去跟他们沟通！”
说罢转过身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迎着刚金国众人走了上去。
这位不到四十岁就成为龙国院士，并且被选拔为百亿生存计划一级专员的顶级科学家，明明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年龄……可此刻，那背影显得那样心虚。
果然，就在莫余春和刚金国众人没说两句，一堆诧异的目光就注视了过来。
在周游身上疯狂打量着。
那神情，倘若周游不是莫余春名义上的弟子，末日委员会派过来的支援专家，他们肯定会认为这年轻人是失心疯了。
好在莫余春并没有给他们说太详细。
只是说需要拆解现场设备，有机会组装出来一个探测装置出来……没有报出来“曲率”两个字，不然反应只会更大。
“小周，你过来一下。”
莫余春招了招手，等周游走过来以后，他挤出笑容：“这些同志们都同意了，你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出来。”
周游思忖片刻说道：“帮我调五十名设备维修熟手，一台复合车床，再准备一些国标电路零件……别的不用了。”
“没了？”
刚金国的科学家们面面相觑。
不是因为周游要的东西多，而是没想到，要求竟然如此朴素。
唔，可能这就是大国科学家的底蕴吧。
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个什么东西出来。
算了，只要能帮助降低一下勘测难度就行……
他们对周游要组装的东西，心中预想的也就是国际上常见的那种几十米深度勘测装置。
完全没想到周游的目标其实是地下三万米。
这正好也省去了周游费口舌解释的麻烦。
不得不说莫余春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但毕竟也是金字塔尖的聪明人，做事极有分寸。
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周游这等疯狂的想法。
说话时专门保留了分寸。
……
周游的要求确实不高，就近的战略地质基地就能满足。
于是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五十名修理工和复合车床，就坐着吱呀作响的大卡车，从远处驶来。
至于周游口中的国标电路零件，指的是龙国国标……而刚金国储备较多的是西方标准，所以需要一段时间准备。
不过周游也不着急用，那是最后组合时才能用到的。
现在要做的，是先把在场的所有东西拆开才。
“你们都听我指挥。”
周游熟练地拿起一把工程钳，右手拽着气泵起重器，活像一位工人师傅：“你们这三个人，把那台传送车车头拆了……对，只要车头，前置引擎所有零件都要卸下来，注意不要有损伤。”
“你们几个，看到那边的沙土传送带没有。我需要那里面所有的螺丝和连接件。”
“还有你们……”
这几年中，周游表面上在清北教书，背地里也是带领做了许多科研工作的，对于指挥人已然是轻车熟路。
每一个要求都清晰明确。
人员分配和任务难度也刚好卡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
明明只有五十个工人。
但整个勘测点周围的十几台大型设备，竟然都被他恰好包工到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连半点冗余量都没有。
这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一幕。
实际上显示了周游对于接下来要进行的组装项目无比的把控能力。
以至于最终成品需要什么零件，每个工程设备能提供什么零件，需要多少工时，是否需要多人合作等所有因素都胸有成竹。
这可是相当恐怖的。
要知道这里并不是实验室，有现成的工作日志可供参考。
唯一依靠的只有大脑，以及强大的组织调度能力。
刚金国众科学家虽然水准不太高，但毕竟也是一国国士，参与过许多顶尖科研交流活动，基本眼界还是有的。
等到周游分配完所有工作，拎着工具冲一台地质采样车跑过去时……他们眼中的怀疑已经完全消失，只有深深地讶异。
“莫专员，您的这位学生不简单啊。”
刚金国首席科学家嘴都合不拢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年轻的科学家，能在工程控制、管理上预设的这么详细，而且似乎对于机械学的造诣非常深……您确定他在龙国没有科研职称吗？”
莫余春愣了一下，嘿嘿笑道：“没有没有，这里交给他吧，我们抓紧时间去别的采样点看一看。”
这是实话。
周游从出道至今，从未正式获得过任何科研职称。
什么研究员，杰青，学者……通通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
也无法掩盖那股傲然蓝星的惊才绝艳。
而就在莫余春等人离开后，周游终于可以放开手，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我这一次能完全摸清曲率技术的运作机制！”
周游爬上爬下拆解着采样车的中控系统。
看着那些逐渐分解的系统元件，想到它们最终组合起的模样，脑海中某个理论似乎在逐渐完善。
想到这里，眼睛越发灼热。
“真期待啊，这一条蓝星未曾踏足的全新科技树……”
……
……
曲率技术是极为特殊的。
它是完全不同于蓝星现有文明的，另一条科技树上的产物，人类对它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更加没有任何有效的研究成果。
虽然周游通过技术跃迁，获得了曲率引擎的技术并将之量产。
但距离掌握它依旧差十万八千里。
毕竟在本质上，周游只是学会了制作“曲率引擎”这道菜的菜谱，而非掌握了“曲率技术”这个菜系。
事实上，关于曲率技术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周游只知道结果，并不知道原理和过程。
这就是为什么曲率引擎已经诞生了数年。
人类依旧只是将其用在机甲上，而没有研发出任何衍生技术。
这倒不是因为曲率技术有多么的难。
实际上曲率技术在系统评级中仅为A级，和室温超导技术相差无几。
人类之所以对它没有了解。
是因为蓝星的科技树一直点的都是材料+蒸汽机这一分支，近些年又点亮了“电”的科技树，对于曲率技术所涉及到的空间科学几乎没有研究。
唯一一个相关的着作还要追溯到近百年前的《相对论》。
周游当然不甘心这样一个技术只能应用到引擎上。
于是在过去的几年中。
在闲暇之余，周游做了很多曲率技术的研究工作，想要找出它的理论基础。
但几乎都没什么进展。
直到巨幅量子通道的成功，周游才有了新的想法。
或许。
曲率技术能够投送的不只是宏观物质，也可以是微观物质啊……譬如波和辐射？
于是，这个用曲率技术来催动声波辐射，从而勘测地质资料的想法应运而生！
此刻，就是检测他想法正确与否的关键时刻。
如果成功。
那意味着人类对于曲率技术的认知踏出了一大步，将会正式点亮空间技术的分支 ，在末日中获得更多自保手段。
……
拆解进行的极为顺利。
得益于周游庞大的知识库，和刚刚获得的【机械狂人】技能。
当看着那些巨大的工程设备时。
他几乎不需要思考，脑海中就能自动浮现出其数以万计零件的所有详细结构和运作原理……以及一切加工工艺，详细参数等。
就好像是典故中的庖丁解牛一般。
只不过这只“牛”比典故中的牛要复杂了成千上万倍。
几乎没几个小时的时间。
那些庞大的工程设备，就通通被肢解。
最大的履带机等足足有一间房大小。
最小的绝缘焊接丝甚至还没有头发粗。
之前还显得乱糟糟的隧道内，此刻已经被这些机械元件所占满。
五十名维修工人们看着这一幕，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些都是我们弄的？！”
他们忍不住将视线看向旁边那个满脸油污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简直强的可怕！
每一个零件的拆解顺序，拆解角度，在什么位置，用什么工具，使多大力……全部都能随口说出。
就好像是开了作弊器一般。
在他的指挥下，所有人的工作效率竟然提升了百倍不止，中间一点故障都没遇到！
即便是这些学问不高的工人们，也能意识到自己创造了一个奇迹。
这时，啪啪啪啪——
周游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众人。
“兄弟们干的不错。”
他挥了挥手：“有没有车工和钳工，举个手？”
很快，修理工队伍中就有许多手举了起来。
“你是几级工人？”
“领导，俺没有级别，俺以前在螺丝厂做过打磨的小工。”
“……那你呢，你有证吗？”
“我也没，不过我学习速度挺快的。”
问了一圈，这五十名修理工人中，竟然连一个有合格工匠证书的人都找不出来，让周游颇为郁闷。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如果有证书，在国内就能找到不错的工作来养家糊口，何至于跨过半个蓝星来鸟不拉屎的赤道带混生活？
“唔。”
周游思索了一下，干脆说道：“算了，没有证书也行，就你们几个去复合车床那边，等一下听我指挥。”
“剩下的兄弟们在那边待命，听我的命令，我让你们搬什么就搬什么，让你们怎么搬就怎么搬，千万不能出错！”
“收到！”
虽然周游的这次组装工作看起来极为狂野。
但那只是因为机械设备都看起来脏兮兮而造成的错觉。
实际上真的开始组装时，一丝一毫的错误，就可能造成系统性故障，而让本次组装失败。
既然这些工人们都没有相应技术，那一切就只能他自己来了。
打磨，焊接，改装，拼合，熔铸……
“呼——”
周游环视了一圈密密麻麻的零件，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设计图纸，深吸一口气。
妈的，这一次要累死在这。
“开始吧，把那四个发声单元和涡轮增压器拿来。”
随着一声令下，隧道内开始了热火朝天的组装工作。
周游所设想的曲率声波辐射设备。
是用数个高复合的发声设备，通过增压的方式，将其转化为高频声波，并通过固定的震荡参数，达到能让声波在地质层中进行小范围空间跃迁的效果。
原理很简单。
但想要通过这些原始设备，达到极高的精度是非常困难的。
单单零件的体积参数，误差都要在百分之一丝内。
就算是八级钳工看到这个精度要求也只能两手一摊摆烂。
不过周游如今身具【机械狂人】，让这一切成为了可能。
很快，在复合车床的轰隆声中。
随着周游有序的吩咐，一个个零件被送上车床，然后在他的操作下一一分割、打磨、改良……最后被堆叠放置在在旁边的空地上。
随着越来越多的零件被堆叠上去。
一个看起来奇形怪状，宛如小孩子随手拼接的机械城堡似的高大物件，逐渐在隧道中成型。
最惹人注目的是，这个高大物件的底部，是由十几个不同规格的功放以及各种动力设备组成的，
一眼看过去，还能看到机械零件的缝隙中闪烁着光。
那些都是各种车灯和指示灯。
哪怕是最顶尖的工程师到此，也绝对想不到，这些粗放灯具的作用竟然是调整光压。
简直大胆到了极点。
更不会有人想到，这些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卖到废品站别人都嫌弃的破烂机械，竟然是一台能和传说中“曲率技术”扯上关系的超级设备。
就算是周围的修理工们，心中都忍不住低估。
“这玩意儿真能运行吗？”
一整个组装过程，足足从中午到了傍晚，直到整个隧道的后半段都被填满，最后一块零件终于被拼装了上去。
此时，莫余春等人也结束了对于整个陆沟带所有战略地质点的巡查，回到了这个隧道。
“这……”
还不等他们对面前这乱七八糟的场景发表感想。
就只见一个身影猴子般，敏捷地爬上了这个庞然大物的顶部，脑门上别着手电筒，拿着钳子冲着几个零件敲敲打打。
发现莫余春等人进来，周游抬起头一笑。
眼中掩饰不住地激动和兴奋
“回来的刚好，我来给你们表演个魔术……老孙！”
在下面待命的一位中年修理工连忙回答。
“诶！！！”
周游的声音响彻隧道。
“哈哈哈哈，成了！准备通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