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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正常点,我害怕(下)
    我这个人吧,是最最体贴,最最良善的。

    郑夫人曾经咬牙切齿的夸我:是炎炎夏季里,一件贴心小棉袄。

    饶是我如此体贴,眼下脑子有些泵机……

    譬如哈,我该怎么得体而不是微笑地,接住周老三的话呢?

    “沈家妹妹,你长得好像我养的一只鸟呀”

    我:

    “……”。

    我能理解,他是在夸我漂亮,声音脆脆的很好听,身上的羽毛,哦不,穿的衣服是江南时兴的料子最是鲜艳的。

    一向大大咧咧的周老三,见到我时,不知怎的就腼腆起来了,原本还在措辞该以怎样的开场白,向我打招呼,苦思冥想了半天,于是蹦出开头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夸赞。

    就像——

    他刚刚苦思冥想半天,把一枚棋下到了最差的位置:自毁长城。

    ……。

    周老三是周家的幼子,常年被保护的太好,所以有些缺心眼,我颇能理解。

    郑知南曾经说,周家一共二子一女。

    周家大哥杀伐决断,算是一块不好啃得硬骨头,他接管家族生意后,势头一路高歌猛进,还弄到了皇商的名头。

    周家二姐长袖善舞,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她是高嫁,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和丈夫琴瑟和谐。

    既然前两位都这么有出息了,周老三一辈子抱着哥哥姐姐的大腿,也万事不愁。

    周家大哥一贯瞧不上沈藏锋,觉得此人心胸狭隘,瞻前顾后,贪图蝇头小利,曾经三令五申,让弟弟离沈藏锋这位同窗远点。

    可惜,除了沈藏锋也没什么人带周老三玩。

    而缺心眼的周老三,沉睡的羞耻心,似乎突然苏醒了,见我半天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他涨红了脸,忙摆摆手解释道: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长得比鸟漂亮多了”。

    “不对,我是说,你的声音很好听,比鸟叫声还好听”。

    我露出得体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露出八颗牙齿。

    “你们在下棋吗,带我一个呗,我好无聊呀,哥哥”~

    瞧,我现在连说话都懂得带波浪符号了,多嗲,多给他面子。

    ……。

    周老三脸红了,同手同脚走到棋盘前,坐下。

    “这局棋我已经死了,要不,重来一次”?

    沈藏锋恨不得离我八米开外,面对周老三的提议,他从鼻腔里蹦出一个,字正腔圆拟声词。

    “哼”。

    我看了看这盘棋,然后用夸张的语气道:

    “周家哥哥,这局棋明明你占上风,为何要重来”?

    沈藏锋拧着眉毛问:

    “妹妹,你确定吗”?

    其实他省了了好几个词,他本来是想说:“沈藏拙你妹的,你是傻逼吗,你确定吗,你会不会下棋,给老子滚”。

    但是我们都长大了,都得好好捏着体面俩字揣着。

    ……。

    我故意坐在周老三身边,用手撑着下巴,歪头一笑:

    “不然,我们接着走这副残局,现在轮到你了,落子吧”。

    ……。

    沈藏锋的棋艺,是爹爹亲手教的,从10岁那年开始入门,手把手教他如何布局,落子,许是见我太过落寞,爹爹一把把我抱在腿上,让沈藏锋坐在对面。

    沈藏锋落一子,爹爹让我捏着棋子,他敲敲棋盘的某个位置,示意我落下。

    替他下完这局棋。

    我攥着棋子,瞄准了沈藏锋的眼睛,狠狠掷过去。

    ——不愧是我。

    可惜后来爹爹再也不带我玩了。

    而我的棋艺是郑知南手把手教的。

    我爹教下棋时,用的是极珍贵的暖玉黑白棋子,郑知南教下棋时,用的是人家淘汰后不要的棋子,还破损了好几颗。

    其中有一枚破损后,锋利的棱角割破了我的手指。

    后来,他靠代笔赚了些银子,当即买了一副新棋,明明材质再普通不过,我却反反复复摩擦每一枚棋子,那天晚上,我太过兴奋,当晚就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陪我下棋。

    第二天,我们俩都顶着两只乌青的黑眼圈,有气无力的上了饭桌,郑夫人被我气笑:

    “见过师傅折磨徒弟的,没见过徒弟熬死师傅的,吃饭,今晚在让我听到院子里有落子打谱的声音,你们明天就不许上桌了”。

    郑知南说过,未至终盘,焉知鹿死谁手。

    ……。

    周老三那只臭棋篓子,虽然自毁长城,但也留出了另外一口气,不至于被逼得无路可逃,我一抬手,就将一枚黑子落到他意想不到的位置。

    沈藏锋也认真,开始全副精力放在棋盘上。

    我却挑起了另一话头:

    “对了,哥哥,冯姐姐呢?就我房里那个主事嬷嬷的女儿,听说他在你房里当了一等丫鬟,我回来这些天还没瞧见她呢”。

    沈藏锋皱起了眉。

    “怎么忽然提起她了?不过是个寻常丫头,前些年,父亲随手将她分到我院子里”。

    前几年——是娘和爹决裂,一气之下搬到静安寺,后宅内院的事,爹爹从来不管,于是沈家后宅大部分管理权,都落到了冯氏身上……

    直到我娘突然从静安寺回来,冯氏的存在一下子变得极为尴尬。

    冯氏是沈藏锋房里的人,无少夫人的名分,却行使少夫人的权利。

    这些年,母女二人捞够了油水,早就与沈藏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现在嬷嬷重新回到我身边,当了主事者,那冯氏自然得低调点做人,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引起我的疑心。

    “她人呢”?

    我锲而不舍追问。

    “她爹最近病了,回家侍奉汤药去了”。

    沈藏锋似是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眼下大汗淋漓,才堪堪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棋盘上风向已经变了。

    原本他稳操胜券,如今却被杀得节节败退,周老三在一旁,恨不得拍腿叫好。

    ……。

    偏偏,明明我下一招就能直捣长龙,将他绞杀,却偏偏每次都故意给他留下半口气,给了他点希望,又生生掐灭这点希望。

    一来二去,沈藏锋手指有些发抖。

    周老三实打实没有眼力见,真诚发问:

    “沈兄,你很冷吗?怎么抖得这样厉害”。

    “你,别说话”。

    沈藏锋的戾气上头,他其实很想说“闭嘴,周老三你这个傻逼”。

    但话到嘴边,又机灵的转了个弯。

    ……。

    我最爱补刀子:

    “哥哥,你怎么那么差劲呀,爹爹这么多年的培养都白瞎了,这些年你吃的饭都喂狗啦”?

    在沈藏锋暴起之前,我的脚速和茶艺一样突飞猛进,蹭蹭蹭躲到周老三身后,再贱兮兮探出个脑袋:

    “你生气啦,你真的生气啦,啧~哥哥,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周老三很赶紧当个和事佬:

    “好啦好啦,沈兄,她年纪小不懂事,就不要跟自家妹妹计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