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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父女决裂(上)
    沈氏祠堂。

    我抬起头,盯着那高悬的牌匾,犹如笼罩在我头顶的阴云。

    我时常在想,为何我噩梦之源,会在这个小小的祠堂,每次我从噩梦中惊醒,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我从郑知南那黑漆漆的眼睛里——

    瞧见慌乱无措的自己。

    瞧见哭作一团的自己。

    瞧见犹如困兽的自己。

    我胳膊紧紧箍住郑知南的脖子,把头埋进他胸口,直到听见他的心跳,缓缓跳动,我才感觉恢复一丝理智。

    郑知南问我:

    “你知道,困住你的噩梦之源是什么了吗?”

    我点点头:

    “是所谓家规。”

    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是这群人口口声声说着家规,说着礼法,干的都是吃人的勾当。”

    “郑知南,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懦弱心软?一直以来,我并不恨我爹。”

    “因为,若我爹当日溺水身亡,我们家也照样会被这群族老吃绝户。”

    “这个时代,身为女子,面对的大部分都是虎狼之辈,好笑的是,这群虎狼之辈大部分是你的同宗同源。”

    ……。

    我冷冷地盯着眼前这幅场景。

    我爹,被这群长辈,群起而攻之,责难,辱骂,哪怕这十几年,我爹恭恭敬敬孝敬了不少金银给他们,可人性就是这样的,虎狼是喂不饱的。

    等我爹终于吵不动了,他才恢复一丝理智,从这群人的包围中走出来,走向我:

    “女儿,你今日是特地来羞辱为父的吗?”

    我睨着爹:

    “爹爹,今日,我们是来选沈家继承人的,我说了,该听一听这群长辈的意见,您一个人做不了主。”

    “那群长辈不也说了吗,沈家,该由我来接管,我既然是您唯一的女儿,这家业,你不给我给谁?”

    “爹爹,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

    “你问我,为什么是一个女儿?”

    此话一出,我们父女二人,同时沉默了,记忆忽然飘到了13年前。

    那时候——

    我爹爆发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恶狠狠推我一把:

    “为什么,你不是个儿子”?

    “女儿有什么用?沈藏拙,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但凡你是儿子,

    哪怕你是个瘫子。

    傻子。

    疯子。

    我也认了”。

    那年,我哇地一声哭了,哭的惊天动地。

    ……。

    我眼眶发热、发红:

    “爹,我能接受你不把家业给我的理由,是我忤逆,狂悖,残酷,狡诈,不孝,愚蠢,残疾”

    “我能接受你因为种种理由,放弃我,并且把沈家交给任何一个旁支。”

    “但,我唯独不能接受,你放弃我的理由,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子。”

    “平心而论,我做得还不够多,不过好吗?”

    “7岁时,我被诓出家门,在外流落8年后回到家,我没有恨您引狼入室,害我娘抱憾多年,没有恨您屡屡偏袒沈藏锋,任他鸠占鹊巢,甚至没有恨您,宁愿选择一个素未谋面的孙子,也不愿选择自己亲女儿。”

    “我只是把挡在我身前所有障碍,一一清扫了个干净。”

    “可爹爹,为什么您要选择成为我最大的障碍?”

    这是我们父女俩的对峙,唯一一次不留余地,把彼此的脸面撕了个干干净净,我声嘶力竭的质问,令爹爹一时哑口无言,竟也红了眼眶,良久。

    爹缓缓抬起沉重的头颅,一字一句道:

    “沈家,是我辛辛苦苦经营数十年,才有的今日,起先,我确实靠了你娘的嫁妆和人脉发家,可后来打拼操持,将沈家一个破落户推至江南四大家族之一,老夫费了多少心血。”

    “我不可能把家业交到一个外姓人手里,从女儿你选择了郑知南那小子起,是你放弃了爹,不是爹放弃了你。”

    “你要用沈家的钱,给郑家人铺路,未来的外孙,没有一个是姓沈的,老夫怎能甘心?”

    “你要赌,你要疯,别拖沈家下水。”

    ……。

    我歪着头,凄凄一笑:

    “爹,是不是,只要沈家还有一个男丁在,你就永远不会考虑女儿?”

    明明我在笑,可在我爹瞳孔倒影中,自己笑得比哭难看几分。

    爹沉默下去,良久,良久。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觉得爹爹老了,明明很小的时候,我觉得他背影何其伟岸?每次,我最喜欢手脚并用趴在他膝盖上,拽他胡须,用胖乎乎的短爪子,捏他两颊。

    那时候,我羡慕赵二姐姐的爹,有一张胖乎乎的脸,像是面粉娃娃,可我爹爹脸颊很瘦,轮廓分明,竟是捏不起几两肉。

    我忽然转身,一个手刀,劈晕了小侄子。

    我爹吓得瞪大眼睛:“住手,你——”

    小侄子一头栽倒在地,我爹声音都变了,三两步走过去,急着抱起他查看他是否死了。

    我声音有些发颤,委屈的不行:“爹,在您心里,我是一个为了沈家财产,不惜伤害血亲的人吗?”

    我爹抱起孙子,才发现他只是被我劈晕了过去,睡一觉就好了,乍一听我这么问,难得涌起一丝愧疚,语气艰涩,颇有些讪讪:

    “爹,误会你了。”

    我忽然冷笑一声,明明声音不大,却让在场众人,感觉背后有一阵寒风吹过后脑勺。

    我一挑眉:

    “不,爹你没误会,我的确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

    我慢悠悠从凳子上起身,然后,走到旁边,把我来沈家时带着的那一只匣子捧起来,端到我爹眼前。

    打开——

    里面,赫然躺着沈藏锋的头颅。

    他:死不瞑目。

    ……。

    12个时辰前。

    ……。

    我独自来到阴森森的监狱,里头光线十分暗淡,沈藏锋半躺在牢内一角,蓬头垢面,他已经彻底颓废下去,嘴里喃喃自语。

    等我走近了,才听清楚他的话:

    “输了,输了,我输给了一个女人。”

    直到见我忽然出现在牢房,他慢慢抬起头,眼皮子缓缓掀起,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仿佛是一个老态龙钟的长辈:

    “妹妹,特意来我这落井下石了吗?”

    我没有半点打趣的心情,更没有丝毫报复的爽快,反倒心情沉重极了,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

    “爹,3日后,要将你的儿子选为沈家继承人。”

    闻言——

    沈藏锋忽然笑了。

    疯狂大笑。

    两手攥拳,捶着地面,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爹,这次真的舍弃我了,是吗?”

    “这老东西,真是让我做了一场好梦。”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我就不该进了沈家门,平白被他诓骗利用一场。”

    “喊了他十几年的爹,可我那亲爹,现在在监狱里受苦,我那亲娘,跟着一伙小娘斗了十几年,当真是辛苦极了。”

    沈藏锋第一次这么直白地,盯着我的眼睛,深深的瞧着:

    “妹妹,你相信吗?我一直很讨厌你不假,却没有真正恨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