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孙固醒时已过午。
拍拍涨涨的脑袋，暗道这浑酒不该多饮。
来到屋外。
见彭长老坐在茶台边，顺口问道：
“老爷，昨晚把小萧子灌倒了吗？”
彭长老：“他把我灌倒了。”
孙固：“看来咱爷俩以后没事就得小酌几杯，练练酒量了。”
彭长老：“小子，我肚子饿了。”
“老爷，我这就去给您做！
“想吃什么？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还是土里生的？
“还是要应有尽有？”
彭长老：“小子，老爷突然想吃，菌子炒肉了。
“仅此一道，就足够了。”
孙固一愣。
两人相视一笑。
脑海中都浮现出许多昔日的快乐时光。
“那老爷您稍等，我这就去溪边采毒蘑菇，捉青蛙。”
不过多久。
孙固回返。
蘑菇切片。
青蛙撕皮剁块。
取油热锅。
下菜翻炒。
不一会儿，一道散发着浓浓香气的菌子炒肉便端上了茶台。
彭长老回想往事。
手一抬。
丛林间飞来一根树枝。
啪啪折成四段。
递给了孙固一双。
孙固会意地笑了。
这是要重温一年多前的时光啊。
彭长老拿起筷子。
夹菜。
一箸入口。
泪流不止。
孙固惊慌地问道：“老爷，你怎么了？”
彭长老抹去眼泪。
“没什么。
“就是塔么的突然觉得，幸福极了。”
“老爷，您要是喜欢吃，小子以后天天给您做。”
彭长老：“好。”
开始埋头吃菌子，吃肉。
吃了一阵。
发现孙固一直没动筷。
“你怎么不吃？”
孙固：“我不能吃的，这些菌子都有毒。”
彭长老愣了一下，明白孙固这是在重现昔日的情景。
配合道：
“你个狗崽子，给我吃毒物？”
孙固：“您老是化神一期，啊不，是化神四期，又没有什么东西能毒死你。
“我可就不一样了！”
彭长老这回没把筷子拍到茶台上。
也没大呼要一巴掌拍死孙固。
而是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
孙固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老爷，没想到当初的对话，您还记得这么清楚。”
拿起筷子。
开始陪彭长老吃毒蘑菇。
彭长老：“小子，你给老爷说说，为什么要对老爷这么好？”
“因为老爷也对我好啊。
“我知道，在这世上，只有您是全心全意，毫无所求地爱我的。
“不管我是君子，还是小人。
“不管我是废物，还是天才。
“不管我做出来的是美食，还是猪食。
“不管我是让你开心，还是惹你生气……”
彭长老感动地笑笑。
笑中带泪。
塔么的，说得我好想哭。
孙固继续道：“老爷，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闯进这个陌生世界的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你还记得吗？
“去年三大宝地同时出了变故，第一长老、牛长老、楚长老、光久掌门来小竹山兴师问罪。
“你为了我，把第一长老打趴下了。
“光久掌门质问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对同门动手。
“结果你说，我就像你的孩子。
“你打可以，但别人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你就打得他亲妈都不认识。
“从那一刻起，我就把你视为我最亲的亲人了。”
彭长老的眼泪唰地一下出来了。
赶忙抬手去抹。
结果却是越抹越多。
孙固惊诧道：“老爷，您怎么了？
“这好多天，我都感觉你奇奇怪怪的。”
彭长老站起身。
“孩子，来，过来，让老爷抱抱。”
孙固懵懵地起身。
绕到茶台的另一面。
彭长老把孙固抱进怀中。
一边摸着他的后脑勺，一边说道：
“小子，老爷真的好舍不得你啊。”
孙固听不明白，正想发问，一道灵力突然自彭长老的手掌窜出，拍进了他的识海。
一瞬间，孙固失去了意识。
身子在彭长老的怀中瘫软下来。
彭长老把孙固抱进屋中，放到床上。
又取出一粒丹药，塞进了他口中。
渡入灵力。
丹药被吸收的刹那，孙固的气息变得极其柔和。
彭长老捋下其中的一枚戒指，放在了床头。
又从另一枚戒指中，掏出一块留影石，也放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
他走出屋。
关好门。
回到茶台边。
坐下。
拾起筷子，开始一边吃菌子炒肉，一边泪流不止。
当盘子见了底。
彭长老起身。
祭出飞舟。
化作一道光，远去。
——没再回头看小竹山哪怕一眼。
直到第二天。
孙固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一眼便瞥见床头的戒指和留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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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地冲出屋。
“老爷，老爷……”
无人回应。
找遍整座山头，亦是不见彭长老的身影。
孙固赶紧回屋。
拿起床头的两样东西。
戒指已经没有了神识印记，当初送彭长老的所有东西，几乎全在里面，包括昨天刚刚送的光速飞舟。
孙固心头感到不妙。
还有些恐慌。
激发留影石。
没有影像。
只有彭长老低沉的声音。
“孩子：
“老爷走了。
“去体验人间的疾苦，然后写出一部能流芳百世的巨着了。
“其实这个想法，我老早就有了。
“要不是放心不下你这个拖油瓶，我也老早就行动了。
“过去，我总觉得你修为太低，我陪在你身边，就是想着，哪天你要是遇到了危险，我还能来个自爆，救你一回。
“可过去的这一年里，我明白了，你的命很硬，比天下任何东西都要硬。
“没什么能伤得了你。
“没老爷的保护，你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了。
“所以，我现在可以安心地离开，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了。
“你说，人不应该有梦想。
“我其实是赞同的。
“但光赞同，却又戒不掉，有个屌用？
“所以我决定随心随性了。
“决定付诸一切了。
“哪怕我清楚最终的结果还是失败。
“但好歹努力过，也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一遭啊。
“孩子，过几天，你可能会发现我的魂灯变得极其微弱。
“不要担心，那是因为老爷自毁了丹田。
“你说，每一个有所成就的大家，必是经历过深切苦难的人，必是从苦难的漩涡里爬出来的。
“还说，老爷是修真强者，无法体会到这种苦难，所以注定写不出催人泪下的篇章。
“所以，老爷决定把自己变成弱者，把自己丢进苦难的漩涡，再去真切感受一下你口中的苦难是怎样的。
“孩子，莫笑老爷痴，莫笑老爷傻。
“你说人生飘忽百年过，老爷已经三千了，相较于俗世那些普通人，已经赚了，赚大发了。
“余下的人生，就让老爷任性痴傻一回吧。
“孩子，老爷很不舍。
“也不知，这一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我下了天大的决心，才让自己离开。
“所以，不要来找我。
“你也不可能找到我的。
“还有，别难过。
“过好自己的生活。
“记住，以后无论我们在哪个世界相遇，老爷都会继续爱你。”
声音隐去。
孙固愣了一息。
旋即慌乱地祭出光速飞舟。
随意选了个方向，疾驰而去。
飞了两个时辰，不见人影。
换个方向，再继续地追。
不停地换方向。
不停地追。
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
眨眼间。
来到了修真界与俗世的边缘。
远处，那昏黄落日，又大又圆，无数的晚云，被烘成了各种各样的颜色。
一如几月前，跟彭长老去俗世时看到的那般。
那日的对话，此时亦响起在了耳畔：
“小子，你怎么了？”
“老爷，我想哭。”
“为什么？”
“因为我还活着。”
“想哭就哭吧。
“我会替你保密的。”
“老爷，为什么俗世的阳光，照不进修真界呢？
“为什么修真界的天空，从没有过这般的诗情画意呢？”
“因为修真界，就像被罩上了一个罩子。
“这个罩子里充满了灵气。
“所以就容不下别的东西再进来了。”
孙固立在舟头，望着落日一点点地沉下去，泪流满面。
“彭长老——”
他突然扯起嗓子大喊：
“你混蛋——
“你凭什么一声招呼不打就抛下我？
“凭什么？
“你快给我回来！
“回来！
“呜呜呜呜呜……”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