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不神医的,马寻其实不太在乎这名声。
更何况他也明白一些事情,就算是王侯将相、富甲天下,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理论上有权有钱的人可以得到更多的医疗资源等等,但是寿命的事情不代表绝对。
...
马寻拍了拍手,将几个孩子拢到一处,“都别闹了,今日小本堂不开课,你们也别想着偷懒。雄英,你带他们去练武场走一圈,活动筋骨。”
朱雄英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顺手拽了还在被窝里装睡的费勇佑一把,“起来!太阳晒屁股了还赖床?”
费勇佑哼唧两声,翻了个身,嘴里嘟囔:“舅爷爷偏心……我昨儿罚站半个时辰,腿都麻了,今儿还要练功?”
“谁让你在课堂上顶撞侍讲?”朱雄英毫不留情地揭他短,“你说他讲《大学》断章取义,可你当着满堂学子的面嚷出来,成何体统?你是皇子,不是市井泼皮!”
费勇佑不服气地瞪眼:“可他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只讲‘齐家’如何约束妻妾,避而不谈君主失德该由臣子谏诤??这不就是歪理?姑父说过,天子有过,臣当直谏,岂能一味顺从?”
朱雄英一时语塞。这话确实是朱标私下与儿子们讲过的,没想到竟被费勇佑拿来当武器。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压低声音:“道理是对的,可场合不对。你当众驳斥老师,让其他学生怎么看?让文官集团怎么想?你以为你是在维护正道,其实你是在给姑父添乱。”
费勇佑眨眨眼,似懂非懂。
马寻走过来,一脚轻轻踹在他屁股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练武场?再磨蹭,今晚不准吃饭。”
这一招立竿见影,费勇佑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揉着惺忪睡眼往外跑。朱元璋和马寻佑也赶紧跟上,三个少年一路打闹着出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马寻、朱雄英与马秀英三人。
马秀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你倒是会教孩子。”
马寻嘿嘿一笑:“姐,我这不是学你嘛。当年你教标儿,不也是恩威并施?光讲道理不行,得让他们知道后果。”
朱雄英摇头苦笑:“可问题是,这些孩子越来越难管了。尤其是驴儿??费勇佑那性子,倔得像头驴,一点就炸。昨儿翰林院那边已经有人递折子弹劾他‘轻慢师长,悖逆纲常’,若不是陛下压下来,怕是要闹出大事。”
马秀英放下茶盏,眉梢微挑:“哦?谁弹的?”
“礼部郎中周文炳。”
“浙东派的人。”马秀英冷笑一声,“又是他们。”
马寻冷哼:“这些人自己尸位素餐,反倒盯着孩子挑错。要我说,干脆把小本堂彻底改了规矩,别再请那些酸儒来讲经了。让咱们自家的人来教,至少不会往孩子们脑子里灌那些‘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迂腐玩意儿。”
朱雄英皱眉:“话不能这么说。朝廷需要读书人,国子监、六部官员,哪个不是科举出身?我们不能一竿子打死所有儒生。”
“我不是要打倒儒生。”马寻正色道,“我是反对那些借儒家之名行党争之实的人。你看这些年,衍圣公府处处插手朝政,礼部尚书换了三任,全是他们的人推上去的。连国子监的课程都要按他们的意思改,说什么‘复先秦古礼’,其实就是想把皇帝变成他们手中的傀儡!”
马秀英缓缓点头:“你说得不错。皇上也早就察觉了。所以才允许你们在小本堂另设课程,讲些实务、兵法、农政,甚至算学。就是要让这些皇子皇孙明白,治国不是背几句《论语》就能办到的。”
朱雄英沉吟片刻,忽而问道:“那下一步呢?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吧?文官集团迟早会反扑。”
马寻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反扑?那就让他们反扑好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蛀虫一个个揪出来。”
马秀英看了他一眼:“你有计划了?”
“当然。”马寻坐直身子,“第一,继续支持孩子们质疑那些不合时宜的经义讲解;第二,暗中记录哪些老师在课堂上传播不利于皇权的思想;第三,等证据够了,一次性掀桌子。”
朱雄英倒吸一口凉气:“你要动手清理国子监?”
“不止国子监。”马寻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还有翰林院、礼部、甚至六科给事中。凡是敢打着‘正统儒学’旗号挑战皇权的,一个不留。”
殿内一时寂静。
良久,马秀英轻声道:“皇上知道吗?”
“他知道。”马寻坦然道,“而且默许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每次孩子们闹事,陛下都不重罚?就是在放风,告诉天下人??连太子的儿子都能公开质疑儒生所授之道,说明什么?说明大明不需要被某一家学说绑架!”
朱雄英沉默许久,终于叹道:“难怪最近民间议论纷纷,有人说朝廷要‘废儒兴法’,有人说陛下要自创一套‘帝王之学’……原来都是你们在背后推动。”
马寻笑了笑:“舆论这东西,就得慢慢放。等火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常婉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姑母,宫外传来消息,韩国公府……出事了。”
三人皆是一震。
“怎么回事?”马秀英立刻站起身。
“说是昨日夜里,有人闯入韩国公府书房,盗走了几份重要账册,还留下一张纸条,写着‘贪赃枉法,天理不容’八个字。”
马寻眉头紧锁:“李善长?他府上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
常婉低声道:“不止是他。今早吏部接到密报,说近五年来,有多笔军饷流向不明,中间经手之人……牵连甚广。”
朱雄英脸色变了:“这是冲着淮西勋贵来的。”
马寻冷笑:“好啊,终于动手了。”
马秀英神色凝重:“是谁?”
“还能有谁?”马寻目光如刀,“浙东文官集团,联合江南士绅,想要借清查贪腐之名,剪除开国功臣势力。”
朱雄英急道:“可这样一来,勋贵与文官势必全面开战!朝廷动荡不说,百姓也要遭殃!”
“那就看谁能赢。”马寻冷冷道,“要么我们先下手为强,要么等他们把火烧到皇宫门口。”
马秀英沉思片刻,忽然问:“姝宁呢?她今天该进宫了吧?”
常婉点头:“已经在偏殿等候。”
马寻眼神一闪:“让她过来。”
不多时,朱静姝宁步入殿中,行礼如仪。她年方十四,容貌清丽,举止端庄,眉宇间却隐隐带着几分锐气。
“姑母,舅父。”她轻声唤道。
马秀英拉着她的手坐下:“听说你前几日去了江宁织造局?”
“是。”姝宁点头,“我去看了新一批贡缎的织造过程,顺便查了账目。”
“查出什么没有?”
“有。”姝宁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过去三年,织造局每年上报损耗丝线八千匹,实际用量不足六千。多出来的两千里,全被转运至苏州一处私坊,制成高价绸缎售往海外。”
马寻接过册子翻看,越看越是冷笑:“好哇,连皇家织造都敢动,胆子不小。”
朱雄英沉声道:“这背后肯定有官商勾结。谁在主管织造局?”
“工部右侍郎沈?。”
“又是浙东派。”马寻咬牙,“这笔账,总算对上了。”
马秀英看着姝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做得很好。但接下来的事,可能会很危险。你怕吗?”
姝宁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不怕。父亲常说,身为皇室子女,享尊荣之时,也当担责任。若连这点事都不敢做,将来如何辅佐兄长治理天下?”
马寻哈哈大笑:“好!这才是我马家的外甥女!”
朱雄英却仍忧心忡忡:“可我们现在掌握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李善长那边尚未回应,徐达、汤和等老将态度不明,若贸然出击,恐怕会被反噬。”
马寻站起身,负手踱步:“所以不能贸然。我们要做的,是让这场风暴自己烧起来。”
他转身看向姝宁:“你继续查,尤其是那些与海外通商的私渠。另外,留意是否有银钱流入国子监或翰林院。”
“是。”
他又对朱雄英道:“你去找耿炳文,让他调一批可靠的情报人员,暗中监视各勋贵府邸。我要知道每一个人的动向。”
“你想做什么?”
“逼他们站队。”马寻眸光森然,“要么忠于皇帝,要么投靠文官。我不信,在生死关头,他们还能保持中立。”
马秀英静静地看着他,忽而轻叹:“你变了。”
“是。”马寻回头,神情复杂,“以前我觉得只要守住本分,做个逍遥国舅就行。可现在我知道,有些人永远不会让我们安生。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殿外秋风渐起,卷落满庭黄叶。
与此同时,南京城外三十里,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正悄然驶入长江支流。船舱内,一名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打开油布包裹,露出一叠泛黄的手稿。
“先生,东西已取到。”随从低声汇报。
男子抚摸着手稿封面,喃喃道:“《孟子节文》残卷……陛下删去的那些篇章,终究还是被人保存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城,眼中燃起幽幽火焰:“这一局棋,才刚刚开始。”
宫中,马寻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冥冥中有某种力量正在逼近。
他握紧腰间佩剑,低声自语:“不管你们想玩什么花样,只要敢踏进一步,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雷霆手段。”
夜色渐浓,紫禁城灯火次第亮起。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黑影悄然翻过宫墙,直奔文渊阁而去。
与此同时,小本堂旧址的地窖中,几名蒙面人正小心翼翼地搬运着一箱箱尘封已久的书籍。
其中一人低声问道:“真要把这些书烧了吗?”
另一人摇头:“不,运出去。等到时机成熟,它们会成为最锋利的刀。”
风声鹤唳,山雨欲来。
大明的天空,正悄然凝聚着一场足以颠覆朝局的风暴。
而这一切的起点,竟是几个孩子在课堂上的几句质问。
历史往往如此??巨变之前,总是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