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刚踏进前堂,便见徐达与李善长分坐两侧,一个神色从容,一个眉间微蹙。朱元璋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目光却落在院中那两株老梅上,似在等他。马寻落后半步,低声提醒:“李善长今日来得蹊跷,怕不是为寒暄。”
朱标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只拱手行礼:“父皇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朱元璋抬眼,笑了笑:“你倒是沉得住气。方才在外头闹腾得那么欢,进来倒是一副储君模样。”说着,瞥了眼门外,“那两个混账呢?还在院子里打滚儿?”
“五弟和常茂正被马祖信押着练太极,”朱标轻笑,“张真人定的规矩,每日一个时辰,不得偷懒。只是这俩人一套拳打得像赶鸭子,引得一群小辈围观。”
徐达哈哈大笑:“这才像话!我早说让常茂吃点苦头,不然将来如何统军带兵?国舅爷家的崽子,不能光会耍嘴皮子。”
李善长却忽然开口:“太子仁厚,教弟以礼,实乃宗室之幸。只是……”他顿了顿,语气一转,“近日有言官上疏,称东宫过于宽纵亲族,尤以朱?、常茂为甚,恐损朝廷威仪。”
这话一出,堂内气氛微凝。
朱标神色未变,只淡淡道:“哦?哪位言官所奏?本宫倒要当面请教??是见我兄弟习武怠惰,还是见他们嬉笑无度?若因孩童天性而加罪,那天下稚子皆可问罪矣。”
李善长脸色略僵,强笑道:“太子明察,臣并非此意。只是如今陛下将巡幸凤阳,修缮皇陵,百官随行,万民瞩目。东宫一举一动,皆为表率。些许细行,亦当慎之。”
“慎之?”朱标反问,“你是让我罚我弟弟跪祠堂,还是命常茂抄《孝经》百遍?他二人虽顽劣,未曾违法乱纪,未辱国体家风。倒是某些人,借题发挥,拿孩童玩笑做文章,才是真正有损朝纲!”
他语气温和,字字却如刀。
徐达在一旁抚须微笑,不言语,心中却暗赞:这太子,越来越有锋芒了。
朱元璋终于收回目光,缓缓道:“够了。李卿也是为大局着想,不必争执。”顿了顿,又道,“此次回乡,非同小可。朕欲携皇后、太子、太孙同往,祭告先祖,昭示天下。沿途州县需整肃仪卫,修桥铺路,务求庄重稳妥。”
朱标恭敬应下:“儿臣已命礼部拟定行程,沿途驿站皆备妥。另遣锦衣卫先行清道,确保安全。”
“嗯。”朱元璋点头,“还有一事??皇陵竣工后,朕欲设‘孝陵卫’,专司守陵。人选之事,你与徐达商议定夺。”
徐达立刻起身抱拳:“臣遵旨。”
李善长见话题转移,也知再难挑刺,只得作罢。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朱?蹦跳着闯进来,身后跟着满脸无奈的常茂,两人衣衫微湿,发髻散乱,显然刚从池边回来。
“大哥!爷爷!”朱?一把扑到朱标身边,压低声音,“我们发现了个地道!”
众人一惊。
朱标皱眉:“什么地道?”
“就在西花园假山底下!”朱?兴奋道,“我和常茂翻石头玩,结果一块石板松动,下面黑漆漆的,还有风出来!”
常茂补充:“不像新挖的,墙砖都泛青苔了,至少埋了几十年。”
徐达眼神一凛:“西花园?那是旧宫范围,洪武初年便封禁了,怎会有地道?”
朱元璋面色沉了下来:“带路,去看看。”
一行人匆匆前往西花园。假山位于角落,平日无人靠近。此刻石板已被掀开,露出一人宽的洞口,阶梯向下延伸,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朱标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通风良好,必通外界。”
徐达立即下令:“虎卫队封锁四周,派精锐入内探查!”
不多时,两名黑衣侍卫返回,禀报道:“殿下,地道长约三百步,通往城外护城河畔一处废弃水闸。内部干燥整洁,应有人定期清理。”
“果然如此。”朱元璋冷声道,“这是前元残余势力留下的密道,用于潜入皇宫、传递消息。没想到至今仍在使用。”
李善长颤声道:“难道……有奸细藏于宫中?”
“不止。”朱标忽然开口,指着洞壁一处刻痕,“你们看这里。”
众人凑近,只见石缝间隐约可见半个印记??似龙非龙,似蛇盘绕,形如古篆“渊”字。
徐达瞳孔一缩:“这是……潜渊会的标记!”
“潜渊会?”朱?好奇地问。
朱标沉声解释:“元末乱世,有一隐秘组织名为‘潜渊会’,专事刺杀、谍报,依附陈友谅、张士诚等割据势力。我大明立国后,其首脑伏诛,余党溃散。没想到竟仍有暗线留存。”
朱元璋怒极反笑:“好啊,朕的皇宫之下,藏着敌国余孽的通道!传令下去,彻查所有旧宫区域,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些人挖出来!”
就在此时,马秀英带着女眷赶来,脸上犹带笑意:“怎么都跑这儿来了?饭都要凉了。”待看清眼前景象,笑容骤收,“这是……”
朱标扶住她:“别靠近,有危险。”
马秀英却不退,反而上前几步,盯着那枚印记看了许久,忽道:“这不是潜渊会。”
众人愕然。
她指着“渊”字底部一道细微裂痕:“真正的潜渊会印记,此处应有一滴血痕。而这……更像是‘渊 mirrored’??镜渊社。”
“镜渊社?”连朱标也愣住了。
马秀英缓缓道:“娘亲早年曾在临安听闻,南宋灭亡之际,有一批忠宋义士组建‘镜渊社’,寓意‘以史为镜,深藏若渊’。他们不事兵戈,专研典籍、地理、医术,暗中保存汉家文脉。后来音讯全无,我以为早已消亡。”
朱标心头震动:“若真是镜渊社……他们留下这条地道,并非为作乱,而是为了守护某种东西?”
马秀英点头:“极有可能。而且……”她看向朱标,“你还记得小时候,祖母常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关于‘麒麟书库’的传说。”
朱标猛然睁眼。
那是他幼时常听的故事??相传南宋末年,临安陷落前夜,一批学者将十万卷珍本秘籍装入铜箱,藏于地下秘窟,取名“麒麟书库”。此后百年无人寻得,世人皆以为虚妄。
“你是说……这条地道,通向麒麟书库?”
马秀英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那枚印记,眼中泛起泪光:“娘亲说过,唯有马家血脉,能开启最后一道门。”
全场寂静。
朱元璋久久凝视妻子,终是叹道:“原来如此。难怪当年你执意要在西苑建府,原来早知此处有秘。”
马秀英抿唇一笑:“我也是近几年才想起来。那些梦里的画面……石室、烛火、满墙竹简……原来都不是梦。”
朱标心潮澎湃。若真能找到麒麟书库,其中所藏不仅是失落典籍,更可能有宋代医药、农政、水利乃至火器制造之法!这对新政推行,将是何等助力?
“父亲,”他郑重跪下,“请允许儿臣带队深入探查。”
朱元璋沉默良久,方道:“可以。但必须由徐达亲自督阵,虎卫全队随行。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儿臣遵旨。”
当夜,准备妥当。
朱标披甲执剑,率三十精锐入地道。马秀英亲手为他系上护身符:“小心脚下,莫碰两侧石灯。”
“为何?”
“点了就会醒。”她神秘一笑,“睡着的人,不喜欢被打扰。”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唯有朱标懂她意思??这地道之中,或许真有沉眠百年的守墓人。
下行约半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石室赫然显现,穹顶绘星图,四壁嵌铜匣,中央七级高台之上,赫然陈列数百卷轴,封面皆以金丝缠绕,篆书“永昌文枢”四字。
“找到了……”朱标声音颤抖。
徐达环顾四周:“无陷阱,无机关。但这般规模,绝非一人之力所能建成。”
正说着,忽听“咔嗒”一声轻响。
地面微微震动。
紧接着,四面石壁缓缓开启,走出七名灰袍老者,面容枯槁,双眼紧闭,步伐却整齐划一,手中各持一卷古籍,缓步登上高台,将书册放入特定位置,随后退回原处,石门闭合,一切归于沉寂。
“活俑?”一名虎卫惊呼。
朱标摇头:“不是活俑……他们是活着的,只是……被某种仪式控制着。”
他走上前,轻触一名老者手腕,脉搏微弱但确实存在。再看其衣襟内侧,绣着一朵极小的梅花??正是当年镜渊社的标志。
“他们是自愿的。”朱标低声道,“用生命守护知识,直到继承者到来。”
徐达肃然起敬:“此等气节,堪比伯夷叔齐。”
朱标取出随身携带的马家玉珏??那是祖母遗物,上面刻着半枚梅花印。他将其按在高台中央凹槽之中。
“嗡??”
一声悠远鸣响荡彻石室。
所有铜匣同时开启,光芒流转。空中浮现一行古字:
**“马氏之后,继我志者,启文明之钥,承天下之责。”**
刹那间,无数卷轴自动展开,内容浮现在空中??《宋刑统注疏》《天工开物残篇》《岭南瘟疫防治录》《西域马政考》……
朱标热泪盈眶。
他知道,一场变革即将开始。
三日后,太子府书房。
朱标召集心腹议事。
“我已经整理出第一批可用文献,”他对朱雄英、马祖、卜良佑等人说道,“其中《农桑辑要补遗》可提升江南亩产三成;《火器图谱》记载的‘雷霆炮’,射程远超现有火铳;更有《海图经纬》详载西洋诸国航道??李贞说得对,开海不可停!”
朱雄英激动不已:“大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马祖却担忧道:“可若公之于众,恐遭保守派激烈反对。尤其李善长一党,必视其为动摇国本。”
“那就先不动国本。”朱标冷笑,“我把《农桑辑要补遗》献给父皇,说是梦中得神人指点;《火器图谱》交由徐达秘密试制;至于《海图经纬》……”他望向窗外,“等张真人归来,让他以‘求仙访药’名义出航。”
众人击节叫好。
卜良佑忽然道:“大哥,那七位老人怎么办?”
“我已奏请父皇,在紫金山另辟静园,供他们休养。终身奉禄,子孙免役。”朱标郑重道,“他们不是工具,是英雄。”
夜深人静,朱标独坐灯下,翻阅一册《医典汇纂》。
忽然,一页夹纸飘落。
展开一看,竟是一页牛痘接种法改良方案,旁注小字:
**“后世有朱姓仁君,名标,当以此术救万民。吾观其心甚善,特留此方。??镜渊客 林普 南宋德?二年冬”**
朱标怔住,良久伏案痛哭。
原来百年前,已有人预见他的使命。
窗外月明星稀,春风拂过新栽的桃树,花瓣纷飞如雨。
他知道,从今往后,每一步都将背负更多。
但他亦明白??
身为大明第一国舅,不只是身份尊荣,更是千秋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