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忌惮
“夏小姐言重了。”
青衣女子站在人群中，凉风不停往她衣袖里钻，而她姿态，始终不卑不亢。
“夏首辅乃大晋的股肱之臣，夏公子可是大晋的后起之秀，夏家阖府上下，皆是能自剖丹心以证拳拳爱国之心的人。”
“食君之禄，就得替君分忧。不说我夫君，光是在座的各位权贵宗臣之后，谁能眼睁睁看着有功之臣，有志之士被奸人谋害而无动于衷？”
一语落，不知是妆粉涂得太厚，还是屋里的日头太盛，赵沅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她努了努嘴唇，却连一个狡辩的字也吐不出来。
颜衿继续道：“天家耳目千千万，岂知你我身边没有？”
说到此处，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忐忑不安的赵沅，微微笑了起来：“你们说是吗？”
众人抬眼看去，女子的衣袍在冷风中吹得飒飒作响，而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叫人想得深远，就连一度选择作壁上观的女眷们也不禁人心惶惶。
这个关头，独善其身未免异想天开。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有人抬脚，走近拍了拍夏思薇后背，做出一个善解人意的模样。
安慰道：“夏小姐只管放心，肖指挥使是什么人？他可是连自家都敢抄的人呐！又怎会放过真正的罪魁祸首！”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附和：“对啊，公道自在人心。”
“夫君。”
耳熟的轻唤，肖辞回过神，转头看去。
屋外日光穿透窗户，落在身侧女子挺翘的鼻梁上，将她冷艳的脸镀上一层坚毅的色彩。
颜衿抬眼：“莫让不公，寒了夏家人的心。”
她说得平静，却更显话中悲戚。
肖辞安静地看了片刻，张了张唇，想同她说些什么，却又闭紧了。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掌心的十指相扣。
他很清楚，这番话何尝不是借夏家的口，宣泄颜府满门难以诉之于众的冤屈。
肖辞没有犹豫，招手唤来了锦衣卫，准备吩咐，便听到一阵厉喝，从外头传进来。
“放肆！这里是王府，岂容一群无知妇人搬弄是非！”
个顶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正簇拥着一个身穿明黄衣裳的中年男子往里头走来。
这阵仗光是看一眼，都让人害怕。
原先尚算宽敞的屋子，一下子变得逼仄。
昀亲王才刚踏过门槛，一道丽影便涌了上来。
“爹，大哥或许出事了！”
赵沅此时完全记不得高门贵女的仪态，连声音也是尖利得很。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可是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说到此处，声音变得战战兢兢的，“大哥会不会真的……”
“你说隽儿出事了？”董淑怡惊叫一声。
三下五除二从后头扒拉上来，死死攥住赵远手臂：“到底什么情况？”
赵沅喉头哽咽，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昀亲王一听，面色愈发凝重：“未经证实之事，休得胡言乱语。”
他摆手吩咐身侧站着的大管事：“让流影亲自带领府里暗卫去找。”
能动用暗卫，自然是万分紧急之事。
大管事一刻也不敢多留，连忙做了一揖退下去。
不远处的某一角，青衣女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等了这么久，鸿门宴的主菜才终于上桌。
她微微垂眸，隐住眼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玩味，松开手，低头拨弄着宽大的袖子。
昀亲王目光从她身上收回：“肖指挥使来府上，怎么不提前知会本王？”
肖辞抬头看了他一眼，展袖垂首，雪白袖袍抬动间流出一派山石从容：“事发突然，下官没来得及通传。”
“这里可是皇上亲赐的府邸，”董淑怡刻意提高了音量，仿佛是想让在场之人听明白什么似的，“肖指挥使再急，也不能失了规矩。”
她伸手指了指那一众提刀的锦衣卫：“这般拖家带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有人犯了事，肖指挥使是奉了皇命前来抓捕罪犯归案呢！”
“王妃猜对了，下官确实是来抓捕罪犯的。”
董淑怡噎了一噎。
他的话直接、果断、没有半句废话，直让昀亲王目光猝然一动：“什么罪犯？”
肖辞说：“下毒陷害我夫人和夏公子的幕后真凶。”
“竟有这事？”
昀亲王眉心沉了下去，忽又想起方才赵沅的话。
云雁不仅毫发无损，就连夏家这个不成器的窝囊废也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而他的心肝儿却出了事。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越想越不安，看向肖辞的目光隐约带着忌惮：“本王瞧着夏公子和令夫人一点事儿都没有，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昀亲王心中这般思索，面上却不显，竟忘了这副不合常理的沉静模样在对方眼中，是否出卖了什么。
“有没有误会，一查便知。”肖辞长袖一挥，语气肃然，“得罪了。”
许是多年办案的默契，仅一个动作，锦衣卫便懂得什么，齐齐围了过来，等候吩咐。
“王府的事，王府自会解决，不劳肖指挥使费心。”昀亲王皱眉，直接下了肖辞的面，“来人，将他们全部请回去！”
护卫一听，抱着不能得罪锦衣卫的想法，挑着软柿子捏：“江家二小姐，请吧！”
江小姐左右觑了眼，见周围女眷不敢多说什么，一个接一个动身离去。
她犹豫不过几瞬，最后乖巧地应了声：“好。”
“夏小姐，侯夫人，你们也请吧！”护卫催促。
夏思薇下意识看了颜衿一眼，见她没动，她亦站着没动。
护卫又提醒了一遍，依旧如此。
他有些为难。
对上昀亲王说一不二的黑脸，只得再次提醒，语气夹带少许威胁的意味：“王爷之命，小的不敢不从，还请二位速速离去。”
颜衿抬眼，视线越过面前身得人高马大的护卫，在昀亲王的身上停下，心中冷笑。
这番动静何意？
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是强权凌驾于笔墨喉舌之上，妄图以身份堵住悠悠众口！
可再闭目塞听，人的肉眼依旧会看，耳朵依旧会听，脑子也依旧会思考。
须臾，颜衿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夫君，王爷是不是怕你查到什么？”
“哦？”肖辞显然也有这种感觉。
三番四次阻止他行动，看来里头藏着的秘密很大。
越是不让他查，他越想查。
他反问，字字话里有话：“夫人想多了，王爷怎会害怕？”
“但愿是吧。”颜衿弯了弯唇。
听着二人的含沙射影，昀亲王的脸色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当即怒甩衣袖，斥道：“别忘了这里是王府。”
言外之意还轮不到旁人在这儿撒野。
他抬起头颅，定神，语气不悦：“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肖指挥使还是带上你的人，赶紧离开。”
“离开？”肖辞觉得有些好笑，“王爷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对上他冷冽的视线，昀亲王心头莫名哗啦一下。
堂堂王爷，当今太后唯一的儿子，难道会忌惮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三品朝官？
这个想法未免太过荒唐。
正这般思索，门外传来一阵阵急切的脚步声。
抬眼看去，便见原先请走的女眷们边走边解释：“王爷，不是我们不走，是想走……也走不了啊！”
“府上的所有出入口都被锦衣卫封锁了，我们出不去……”
“简直目无王法！”昀亲王大怒，一拍桌案，“好你个肖辞！这里是王府，岂是你想封就封！”
肖辞也不多作解释：“下官不过是怕罪犯逃脱，牵连到王府清白，这才命人将门守住。”
见对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昀亲王恨得直咬牙：“好……真是好得很……”
混乱中，窜出一个急切声音：“到底是哪个贼人要害我儿？”
循声看去，夏首辅正三步并作两步走，身后还跟着一众夏家护卫。
若论身型，丝毫不输王府护卫。
这便显得另一侧匆匆赶来的姚太师过于形单影只。
或许是因为姚姝言一事理亏，眼下他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甚至连头也不敢露出来。
颜衿微微垂眸。
人总算是来齐了。
不是要对付她？对付肖辞？对付夏家吗？
既然想对他们下手，那不妨让天下人都看看。
看清楚这个王府里到底藏着什么。
下一刻，她抬头，在无人留意的角落，眸中深意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