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狮罗汉”之所以被称为“笑狮罗汉”,只因他澄澈的眼眸中永远盛着一泓慈悲,唇角天然上扬的弧度,仿佛看尽了世间一切悲欢,却依然选择以温柔拥抱。他从不杀生,步履所及之处,连蝼蚁也为之让路;他的善缘广积,如春风化雨,无声无息便滋养了无数荒芜的心田。
因而,天地赐予他五种不死的福力:刀兵不能伤,水火不能侵,岁月不能蚀,病疫不能近,厄运不能缠。他的一生,便如一棵扎根于时光深处的古树,无病无痛,枝繁叶茂,静观云卷云舒。
然而,他并未沉溺于这不朽的福报。恰恰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勤修不辍。常常可见他于古松下,或是在清泉边,静坐终日。身形端然不动,宛如与山川大地熔铸为一体,连最轻盈的山风拂过他的衣袂,都仿佛变得沉静、驯服。那不是枯寂的静止,而是内在宇宙的圆满运行;是在极致的静定中,参透着万物生灭的呼吸。
偶尔,会有一两头迷途的幼狮误入他的禅境,非但不惊不扰,反而会伏于他身侧,在他那如溪流般潺潺流淌的慈悲气息中,安然睡去。于是,他那抹永恒的微笑,便更深了——那并非因为拥有不死的福报,而是在无尽的静默里,触摸到了生命最本真的平和与喜悦。
可是他养的笑狮却无此种禅力。那狮子见王卓群近前,倏然收了笑意,金眸里凝起两道寒冰。它本是笑狮罗汉座前护法圣兽,随主人听经闻法三百载,早炼就了一双洞彻三界的慧眼。平日蹲伏莲台之下,看惯了西天灵光、仙家祥云,如今落入这凡尘浊世,满眼皆是披毛带角之辈,如何能不生厌?
听闻“笑罗汉”法华施那手独步江湖的“笑里藏刀”竟也折在王卓群手下时,笑狮的四肢骤然收紧,发出的声音咔咔作响。
那“笑里藏刀”神功,乃是笑狮罗汉伐阇罗弗多罗尊者证道菩提、伏魔护法的无上绝艺。尊者常年笑口常开,慈眉善目如春风化雨,膝下更驯有一对金睛白额狮,看似嬉戏玩闹,实则暗藏天地玄机。此功法最厉害之处,在于能将无量杀机敛于盈盈笑意之中——对敌时但见尊者宝相庄严,笑声如极乐梵音涤荡三界,引得诸天神佛不自觉卸下心防。就在这心神俱醉的刹那,一抹无形刀意早已随笑声潜入灵台识海,斩道基、断慧根,杀人于无形之间。
当年灵山盂兰盆会上,斗战胜佛孙悟空与尊者论道试法。大圣虽炼就火眼金睛、金刚不坏之身,却在这润物无声的梵笑中着了道。但见他初时犹自抓耳挠腮,随着笑声渐入玄境,竟如痴如醉手舞足蹈。待那笑意化作万千心刃斩向元神时,纵是十万八千斤的金箍棒也挡不住识海中翻涌的杀机。直逼得大圣连翻十七个筋斗云,终究闷哼一声跌坐莲台,顶上三花竟显凋零之相——这横扫天庭的齐天大圣,终究在谈笑间尝到了败绩。
自此三界皆知,欲破此功唯有九幽地府那口混沌初开时便悬于枉死城的丧钟。此钟聚亿万亡魂之怨气,纳轮回生死之玄机,其声凄绝能荡尽一切虚妄笑意。每当钟声响起,笑狮罗汉的慈眉善目便会浮现一丝阴霾,那藏于春风中的刀意,遇此至阴至寒之声便如雪遇骄阳。只是地府重地岂容轻犯?故而万载以来,这笑里藏刀的神功,依旧在三十三重天外,漾着令人胆寒的慈悲笑意。
故而,笑狮认为笑罗汉”法华之所以败在王卓群手下,那是因为他的功力不够。若是,换成自己,绝对能让王卓群七窍流血而死。
于是,笑狮的战意被“笑罗汉”法华挑起,它的尾巴在青砖上抽出一道裂纹。
山风骤烈。笑狮昂首时,颈间鬃毛炸开万千金芒,震得古柏上宿鸟惊飞。它睨着法华袈裟上暗绣的修罗纹,忽然咧开嘴:“法华,你眼底的妒火快把菩提树烧着了。”
法华不恼,反将掌中金钵抛向空中。钵盂倒悬处,映出王卓群在闹市买花的景象——那人指尖拂过海棠时,竟有星屑从花瓣间簌簌跌落。
“几日后,我将与他再次试剑。”法华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笑狮眉间,“狮君若去得迟了,恐怕...”话未说完,庞然巨兽已人立而起,前爪撕裂云层。
“带路。”
这两个字落下时,百里外的长江无端起浪。笑狮踏碎佛前青砖,任由法华将降魔杵化作缰绳套住它的獠牙。当法华跨上狮背的刹那,整座寒山寺的钟鼎齐齐嗡鸣。
他们冲破暮霭的身影,像一柄戒刀劈开了万丈霞光。
路上,法华与笑狮路过一古煞,在此歇过。
法华立在经堂的阴影里,指尖掐入掌心。心中师傅那句“嗔心不除,终成魔障”还在梁间回荡,此刻他却要亲手推开心底那扇百年未启的诛心门。
“师父若知我请动笑狮...”他喉结滚动,目光落在殿角怒目金刚像上。昨夜金刚杵分明朝床榻偏了三寸——是警告,亦是默许。山门外三百里焦土浮现在眼前,王卓群剑挑李家三大高手的狂笑扎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佛心?他骤然攥紧袈裟,织金莲花在指间扭曲成狰狞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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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月光照在沉睡的笑狮脊背上,金鬃如经卷里描述的般若火焰。忽有梵钟自云端坠落,他踉跄半步,恍惚见幼时给自己摩顶授记的老方丈在金光里叹息。可王卓群击败自己的画面猛然压下,他忽然低笑出声,染着香火气的嗓音在空殿里裂成两半:“狮君...咬断那魔星喉咙时,当真是无上功德。”
这便是笑狮及法华来战王卓群的前情。
笑狮双目如电,倏然落在王卓群身上。见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清瘦少年,眉宇间犹带三分稚气,心中顿时涌起七分不屑——这等年纪,便是从娘胎里开始练功,内力又能深厚到何处?念及“逐鹿尊者”座下弟子竟败在此子手中,怕不是江湖传言夸大其词。
这轻蔑念头方起,怒意已如野火燎原。但见他虬髯戟张,胸腔猛然鼓胀,僧袍无风自扬。周遭三丈内落叶竟似被无形气墙推开,形成个浑圆空地。
“吼——!”
血盆大口张开的刹那,不似人声的咆哮裹挟着数十年精纯内力轰然迸发。声浪过处,青石板寸寸龟裂,道旁老槐簌簌落叶如遭狂风摧折。这佛门狮子吼经他邪戾心性催谷,早失慈悲本意,倒像阿修罗界的灭度魔音,直教在场众人耳中嗡鸣,气血翻腾。
而声浪正中心的王卓群,青衫已然猎猎狂舞。
只见那“笑罗汉”法华,原本红光满面的胖脸上霎时间血色尽褪,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犹如风中残烛,那身杏黄僧袍无风自动。饶是他数十载精修的内家功底,此刻也只觉天旋地转,耳中似有万千铜钟齐鸣,丹田气息翻江倒海般逆冲而上,喉头猛地涌上腥甜——他急运般若心法,硬生生将已到唇边的鲜血咽了回去。
而对面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王卓群青衫飘飘,周身三尺竟似筑起无形气墙,那摧金裂石的音波触及他身前便如泥牛入海。他负手而立,唇角犹自噙着若有似无的冷笑,鬓边几缕银丝在劲风中纹丝不动。
更奇的是井太郎,这东瀛武士非但未运功相抗,反将腰间之刀推出三寸。刀身泛着幽蓝寒光,竟如活物般将狮吼功的刚猛气劲尽数吸纳。他脚下方砖悄无声息地碎成齑粉,人却纹丝不动,唯有束发的缎带应声而断,满头黑发在罡风中狂舞,衬得那双鹰目愈发森寒。
佛门“狮子吼”,并非世间声响,乃是借狮子为百兽之王,其声威猛,能震慑群邪,来喻指佛陀说法时那种无可比拟的威严、清净与究净圆满的境界。这是一种超越了音声形相,直指众生心性的巨大力量,具足摧伏邪见、唤醒迷梦的无穷威力。
在《维摩诘所说经·佛国品》中,便有如此震撼的记载:佛陀演说法要时,“演法无谓,犹狮子吼,其所讲说,乃如雷震”。
这短短的十六个字,描绘出一幅极为恢弘的精神图景。
所谓“演法无谓”,指的是佛陀说法,心无所着,远离分别。他并非为了辩论胜负,也非为了树立权威,而是如镜照物,如实宣说宇宙人生的真相。这种基于彻悟的从容与绝对的确信,使得其法音自然具足了“狮子吼”的特质——威慑邪妄,断诸疑惑。如同狮王一吼,百兽脑裂,种种外道的戏论、众生的妄执,在佛陀清净法音的照耀下,如霜露逢日,瞬间消融。
进而,“其所讲说,乃如雷震”,此雷震并非刺耳的噪音,而是响彻天际、唤醒大地的春雷。它能震动一切众生的心弦,催醒无明长夜中的酣眠;它如甘露法雨,涤荡烦恼尘垢,滋润菩提种子。这雷声,是真理的号角,是智慧的爆发,在闻法者的心灵深处激荡回响,促其反省,引其向上。
因此,佛陀的“狮子吼”,是无畏之声、慈悲之音与智慧之光的圆满融合。它不仅仅是一种气势,更是一种能从根本上转化生命的巨大能量。它穿越时空,至今仍在经典文字间、在修行者的心地上隆隆作响,继续完成着它震慑魔怨、觉悟有情的伟大使命。
那足以摧垮心魄、涤荡邪祟的狮子吼,如狂涛般席卷而过,四周的山石都被震得簌簌落下。然而,音浪的中心,那两个年轻的身影——王卓群与井太郎,却依旧孑然挺立。
笑狮面上那抹悲悯与威严交织的慈笑,第一次凝住了。它那双看透千年红尘的法眼,清晰地映出这般景象:音波袭至王卓群身前半尺,竟如溪流遇巨礁,自然而然地滑向两侧,他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清静自在,不染纤尘。
更令笑狮心神俱震的是旁边的井太郎。这少年非但未受狮吼影响,其体内反而有一股迥异于佛门清圣之力的气息,被这外来的压力所激发,隐隐蒸腾而出。那气息……幽邃、古老,带着蛮荒的野性与不羁的生命力,绝非人类修士所有!
“不可能……”笑狮心中暗惊,金身微震,“这两个小鬼,委实不简单啊!我这狮子吼,乃是以无上佛法催动,专破魔障,震慑邪念,便是千年大妖受此一击,也要神魂摇曳,原形不稳。他们……竟连气血都未见半分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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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目光,如炬般锁定在井太郎身上,试图穿透那层逐渐浓郁起来的妖异力场。那力量的本质,并非寻常山精野怪所能拥有,其源深植于血脉,古老而纯粹,带着草木的腥甜与月华的清冷。
“竟是……如此精纯的妖精之力?藏于这少年体内,似封未封,似醒未醒。他究竟是何来历?”
眼前的一幕几乎撕裂了笑狮的认知。那小鬼体内龙妖悬于苍穹之上,周身涌动的正是只存在于上古传说里的妖精之力——那是整个妖界的本源,是万妖诞生的初始,是足以在妖界境内绝对无敌的至高权能。墨色的妖云以它为核心奔腾翻滚,所过之处空间本身都在哀鸣、扭曲,仿佛这片天地已彻底沦为它的掌中玩物。
笑狮的笑,彻底僵死在脸上。先前那份居高临下的从容,此刻被碾得粉碎。它原以为这不过是场狩猎,却骤然发现自己才是闯入神明领域的蝼蚁。
那……王卓群呢?
它的目光猛地转向那个一直被它视为弱小,甚至有些无能的人类少年。
王卓群依旧站在原地,衣袂在狂暴的妖力乱流中猎猎作响,身形却如亘古山岳,未有半分动摇。更让笑狮心头剧震的是,面对这足以湮灭一切的妖精之力,王卓群脸上竟寻不到一丝惊惧,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冰封般的平静。
这绝非凡人应有的反应!
“他凭什么……凭什么能如此镇定?” 笑狮死死盯着江逸侠,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力量的痕迹,却只觉得眼前像是隔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看似清澈,却完全无法窥测其深度。那龙妖的力量是碾压性的、张扬的、统治一切的“有”。而王卓群身上,却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无”——一种将所有波澜都吸纳、消弭于无形的虚无。
一丝寒意顺着笑狮的脊攀爬而上。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之前对王卓群的轻视,可能是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这个人类,他所拥有的,恐怕是某种连“妖精之力”这概念都无法完全涵盖的,更为深邃、更为禁忌的力量。
他拥有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疑问,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惊悸,狠狠戳进了笑狮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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