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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濠州城
    三艘楼船缓缓停靠在濠州码头,船身与青石岸壁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晨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码头上早已是一派繁忙景象。

    船刚靠岸,青石码头上便传来爽朗的笑声。孙先循声望去,只见个穿靛蓝官服的税吏快步走来,腰间金色铜牌随着步伐叮当作响,三十出头的面容带着市井中人特有的热络。

    "诸位老爷一路辛苦!"他利落地拱手行礼,晒得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在下濠州税课司但丁,专管这码头船只课税。"说着从怀里掏出本磨出毛边的蓝皮账簿,"按例玄铁重料楼船,比照万石大船标准,每艘课税三十枚银币,三船合计九十枚。"

    暗影虎突然低吼一声,雷宇忙按住虎头。但丁却浑不在意,反而凑近打量:"好威风的虎爷!咱们濠州西市也有个珍兽坊,不过却不卖虎粮,小哥可以去肉摊上瞧瞧..."话说到一半又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记性,先办正事!"

    他掏出个巴掌大的铁算盘,噼里啪啦打得脆响:"一枚金币合该找零十枚银币——不过诸位初来乍到,不如我为老爷们做个向导,顺便送给您这个。"变戏法似的摸出三枚红绳铜钱,"这是城隍庙开过光的太平钱,挂在船头能保水路平安。"

    孙先也不拒绝,接过铜钱细看,就是寻常的通宝,只是边缘磨得发亮。张月鹿的罗盘指针微微颤动待要提醒,却被谢芳用眼神止住动作。

    "老周!过来搭把手!"但丁突然朝码头吆喝。远处跑来个小眼睛的税吏,喘着气接过账簿,动作却有些古怪——他每次抬臂时关节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这是周书办。"但丁笑着揽过孙先肩膀,"走,带诸位逛逛咱们濠州城!朱雀街的蟹黄汤包皮薄馅大,西牌楼的杂耍班子今儿有胸口碎大石..."他边说边引着众人往城里走,自然得仿佛相识多年的老街坊。

    落在最后的周书办突然抬头,晨光下他的笑容像是被细线扯动嘴角,眼珠许久才眨动一次。几个搬运工经过时,他机械地翻开账簿记录,连笔尖蘸墨的次数都精准得如同量过。

    "新鲜的鲥鱼!今早刚捞的!"一个皮肤黝黑的鱼贩子蹲在木桶旁,桶里银鳞闪烁的鲥鱼活蹦乱跳。他麻利地抓起一条,鱼尾拍打着溅起水花,"老爷们要不要来一条?中午让酒楼清蒸了,最是鲜美。"

    孙先点点头,随手掏出几枚铜钱。鱼贩子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用稻草熟练地串起鱼鳃递给随从。

    码头上的苦力们扛着麻袋来回穿梭,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衫。一个年长的工头正吆喝着分配活计:"老张带人去卸那船瓷器,小心着点!李二你们几个去搬粮袋!"

    茶肆里飘来阵阵香气,老板娘系着灰布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铁锅里的油条炸得金黄酥脆,旁边蒸笼里冒着白汽,隐约可见雪白的馒头。

    "几位客官要不要尝尝?刚出锅的油条,配碗热豆浆。"老板娘笑容可掬地招呼着,用围裙擦了擦手,"咱们这儿的豆浆可是用石磨现磨的,香着呢。"

    王永年走近看了看,灶台擦得锃亮,铁锅里的油清亮见底,确实让人食指大动。他掏出铜钱要了几份,老板娘利落地用油纸包好,又舀了几碗浓白的豆浆。

    街市上人声鼎沸,各色店铺鳞次栉比。一个扛着草靶子的小贩边走边喊:"糖葫芦——甜掉牙的糖葫芦!"草靶子上插满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山楂个个饱满,裹着琥珀色的糖衣。

    小九忍不住买了一串,咬下一颗,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糖衣脆生生地裂开,里面的山楂软硬适中,还带着些许桂花香。

    "姑娘好眼光,这是加了桂花蜜的。"小贩得意地说,"整个濠州城就我老刘家会这手艺。"

    布庄门口挂着各色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掌柜的正拿着一匹红绸向客人展示:"您摸摸看,这苏绣的针脚多密实。这花样是苏州最新的样式,城里几位小姐都抢着要呢。"

    药铺门口晒着各式草药,药童正在翻动笸箩里的药材。"风寒咳嗽,一剂见效!"他清脆的吆喝声引来几位妇人驻足询问。药铺里,老郎中正在给一个孩童把脉,神情专注。

    戏楼前张灯结彩,几个伙计正在张贴新的戏报。"今晚上演《游园惊梦》,各位老爷夫人可要早些来,好位置不等人呐!"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热情地招呼着过往行人。

    街角处,一个算命先生摆着卦摊,正在给一位妇人看手相。"您这掌纹主富贵,只是最近要防小人..."他捋着花白胡子,说得头头是道。旁边的鸟笼里,一只黄雀不时啾啾叫两声,引得路人侧目。

    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担子两头挂满了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等小物件。几个小姑娘围着他,叽叽喳喳地挑选着绢花。

    "这个颜色衬你。"货郎笑着对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说,顺手帮她别在发间,"瞧瞧,多俊。"

    茶楼里传出说书人洪亮的声音,正在讲《春秋三侠五义》的故事。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里面坐满了茶客,有的摇头晃脑跟着哼唱,有的拍案叫绝。

    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炉火映红了匠人满是汗水的脸庞。他抡起铁锤,有节奏地敲打着烧红的铁块,火星四溅。

    粮店门口,伙计们正在卸货。饱满的麦粒从麻袋中倾泻而出,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泽。掌柜的拿着算盘,正在和送货的船工结账。

    街边的小吃摊冒着热气,炸油糕的香味引得路人频频驻足。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动作娴熟地用长筷子翻动着油锅里的吃食。

    "老爷子,来两个油糕。"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掏出铜钱。

    "好嘞!"老者麻利地夹起炸得金黄的油糕,用油纸包好递过去,"小心烫着。"

    孩童们嬉笑着在街巷中追逐打闹,手里的风车呼呼转着。一个卖糖人的老者被他们围住,正用熬化的糖稀捏着各种形状。眨眼功夫,一只栩栩如生的糖凤凰就在他手中成型,引得孩子们阵阵惊叹。

    当铺门口,几个衣着体面的商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个抚摸着怀里的锦盒,似乎在讨价还价。当铺朝奉戴着圆框眼镜,仔细查验着一件玉器。

    胭脂铺里,几位小姐在丫鬟陪同下挑选着脂粉。老板娘殷勤地介绍着新到的货色:"这是扬州新来的茉莉粉,香味最是清雅..."

    街角的空地上,几个杂耍艺人正在表演。一个精瘦的汉子连续翻了十几个跟头,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他的同伴正在耍弄三把钢刀,银光闪闪的刀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肉铺前挂着新鲜的猪肉,老板手持砍刀,正应顾客要求分割着肉块。案板上的肉色鲜红,纹理分明,一看就是上好的食材。

    染坊里,工人们正在晾晒新染的布匹。各色布料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像一道绚丽的彩虹。坊主指挥着伙计们调整布匹的位置,确保每块布都能均匀晾干。

    私塾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孩子们端正地坐在书桌前,跟着夫子诵读《经典》。夫子手持戒尺,在课桌间缓步巡视,不时停下来纠正某个学生的发音。

    整座濠州城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市井气息,百姓们各司其职,安居乐业。叫卖声、谈笑声、劳作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热闹祥和的市井乐章。

    但丁带着众人在街上漫步,不时介绍着本地的风土人情。"咱们濠州城虽不比淮南府城繁华,但胜在民风淳朴。"他指着远处一座石桥说,"那是明月桥,傍晚时分站在桥上看落日,景致最好。"

    暗影虎悠闲地跟在众人身后,金瞳好奇地打量着街景,偶尔伸出爪子拨弄一下飘落的树叶,全然不见先前的警惕。雷宇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顺手买了串烤鱼喂它。

    街边一个卖菱角的老妇人慈祥地笑着,递给小九一个剥好的菱角:"姑娘尝尝,今早才捞的,可甜了。"小九道谢接过,雪白的菱角肉果然清甜可口。

    整座城市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处处洋溢着朴实而真挚的生活气息。

    暮色渐沉时,但丁领着众人来到城西一家客栈。门前悬着"悦来居"的匾额,檐下挂着一排红灯笼,照得青石台阶泛着暖光。

    "掌柜的,来贵客啦!"但丁熟门熟路地跨过门槛,手指在柜台上一叩,"这几位可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快把东厢那几间上房收拾出来。"

    柜台后探出张圆润的脸,掌柜约莫五十出头,面团似的脸上堆着笑:"但爷带来的客人,自然要最好的招待。"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串黄铜钥匙,"正好东厢三间房空着,被褥都是今早新晒的。"

    暗影虎在门槛外徘徊,金瞳警惕地扫视厅堂。雷宇拍拍它的脑袋:"无妨。"那虎才踱步进来,惊得掌柜手里钥匙叮当作响。

    "这、这位虎爷..."掌柜的喉结上下滚动,"也要住店?"

    但丁哈哈大笑:"老周你怕什么?这位雷爷驯的灵兽,比你家看门狗还乖。"说完望向谢芳。以他的阅历,自然看得出这位贵公子旁的侍卫是贴身随从。等到谢芳从袖中排出几枚银币,但丁立刻替众人张罗道:"去弄桌好酒菜,再温两坛女儿红。"

    待安顿好行李,众人在二楼雅间落座。窗外正对着一株老槐树,枝桠间悬着盏盏纱灯,照得庭院恍如白昼。但丁执壶斟酒给众人一一满上,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瓷杯中漾开涟漪。

    "城西李员外家上月添了孙子,"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那孩子生下来就会笑,接生婆吓得差点摔了剪刀。"呷了口酒又笑道:"要我说,定是那李老头年轻时在送子观音庙捐的香油钱起了效。"

    孙先正夹了块水晶肴肉,闻言筷子稍顿:"生而能笑,倒是稀奇。"

    "稀奇的事多着呢。"但丁给众人布菜,"东街绸缎庄的孙掌柜,前儿个突然说要休妻,结果您猜怎么着?"他故意卖个关子,等众人都望过来才道:"原来是他家娘子女红太好,绣的鸳鸯总被客人买走,气得他三个月没新枕头用!"

    满座哄笑间,谢芳忽然开口:"但爷对城中事倒是了如指掌。"

    "吃这碗饭的嘛。"但丁笑着给自己添酒,"城里三百六十行,哪家纳多少税银都记在这儿。"他点点太阳穴,"顺带连各家的猫腻也摸个八九不离十。"

    酒过三巡,檐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孙先搁下酒杯:"今日多谢但爷款待,我等明日还要..."

    "急什么?"但丁摆手,"明日我带诸位去尝王婆家的豆腐脑——那老婆子凌晨起来磨豆子,点卤时连河里的鱼都要馋得跳上岸。"他醉眼朦胧地指着窗外,"瞧见没?那棵歪脖子枣树底下,就是她家摊子..."

    回房后,王永年仔细栓好门闩。油灯下,谢芳正用绢布擦拭剑锋:"这税吏热情得反常。"

    "确实。"孙先从袖中取出震魂铃,微微颤动却无声响,"但他身上并无邪气。"

    油灯的火苗在孙先手中震魂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屈指轻弹铃壁,青铜表面忽地泛起涟漪般的纹路。"这铃铛方才在码头震过三次。"他眉头深锁,"可入了城,反倒安静得像块死铁。"

    "但丁身上可有异样?"孙先转向小九。

    少女摇头:"他给你的铜钱可能影响了震魂铃。"

    隔壁传来但丁哼唱的小调,夹杂着掌柜送热水的脚步声。暗影虎趴在窗下,月光为它镀了层银边。雷宇抚过虎耳低语:"且看明日。"

    梆子敲过三更时,整座城池沉入梦乡。唯有客栈马厩里,一匹老马突然惊醒,不安地刨着前蹄。它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天边那轮过于红艳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