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尖锐的鸣响，让前方那支卫所军的队列，齐齐一顿。
甄遇没有停，一边用尽全力驱赶着马车，一边扯着早已嘶哑的嗓子，向着那边嘶吼。
“车内是柳太尉大人！我等遇刺！速来护驾！”
马车内，柳荀推开车厢壁上一处不起眼的暗格，掀开外层的锦帘，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
他向外望去。
那支卫所军，已列好阵势，停在官道中央。他们的甲胄五花八门，有旧有新，但人，却站得笔直。目光锐利，没有丝毫寻常卫所兵的懒散。
柳荀的心，微微一沉。
而他身旁的苏霄，在看到那面“陈”字旗时，脸上早已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是陈恒的人！”苏霄的声音都在发抖，“我们有救了！”
马车，很快便冲到了卫所军的阵前。
为首的一名校尉打马上前，拦住了去路。
“何事惊慌？！”
甄遇言简意赅：“南贼设伏！太尉大人在此！我等拼死杀出，他们还在后面！”
那校尉脸色一变，眼中闪过怒意。
“南贼猖獗！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挥手。
“你们先行！我等在此断后，为大人争取时间！”
马车内，听到这话的柳荀，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马车即将与那校尉擦身而过。
甄遇心中的石头，刚刚落地。
就是这一瞬。
那校-尉眼中凶光一闪，腰间的佩刀瞬间出鞘！
“噗嗤！”
雪亮的刀光，快如闪电，直取甄遇的心口。
甄遇大惊，本能地向后仰倒。
刀锋堪堪避开心脏，却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左肩。
“呃啊——！”
甄遇怒吼一声，竟不顾那锋利的刀刃，右手死死握住还在自己身体里的刀锋，猛地向外一拔！
鲜血，喷涌而出。
他想再次挥鞭策马。
可已经晚了。
周围那两百名“卫所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他们没有冲向马车，而是整齐划一地，将手中的刀，狠狠刺向了拉车的六匹黑马。
“希律律——！”
战马发出凄厉的哀鸣。四匹马瞬间便被捅穿了肚子，轰然倒地。
剩下的两匹马受了惊，疯狂地人立而起，其中一匹将一名士兵当场踢飞出去。
可两匹马，根本拉不动这沉重的车-驾。
甄遇双目血红，站在车架上，摇摇欲坠。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刀格开了两柄劈向自己的刀。
第三柄刀，自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划过。
一颗尚且带着不甘与愤怒的头颅，飞了起来，重重地落在了车顶上。
甄遇的头颅，滚落在车顶。
“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敲响了柳荀的丧钟。
马车内，众人刚刚放下的心，瞬间被无底的深渊吞噬。
“怎么回事？！”柳夏青发出刺耳的尖叫，“他们，为什么要对柳家下手？！”
柳诚看着窗外那些将马车团团围住的“卫所兵”，看着他们脸上那麻木、冰冷的表情，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父亲！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霄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看着柳荀，声音发颤，像在梦呓。
“陈恒……也是……他的人？”
柳荀没有说话。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车顶的某个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车厢，看到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自己败了。
从他决定“告老还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入了皇帝为他准备好的陷阱。
什么罢官，什么恩准，都是假的。
皇帝，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活着离开京城。
柳荀的身体，开始发抖。
起先是低沉的，压抑的，从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
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荀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身下的软垫。
“陛下……好手段！好手段啊！！”
“老臣……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他的笑声，癫狂，充满了自嘲与不甘，让车内本就惊恐的几人，更加毛骨悚然。
“爷爷……您……”
“父亲……”
“闭嘴！”柳荀猛地止住笑，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布满了疯狂的血丝。
他死死地盯着苏霄。
“殿下，”柳荀的声音沙哑，眼神亮的吓人，“你现在，可明白了？”
苏霄的嘴唇在哆嗦，说不出话。
“那逆贼苏寒，是他的一步棋。”
“我柳荀，是他的一步棋。”
“你二皇子苏霄，太子苏鸣……我们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他想让我们生，我们便生。他想让我们死，我们便不得不死！”
柳荀指着车窗外，那些沉默的，像木偶一样的士兵。
“南贼？陈恒？不……”柳荀摇着头，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们都是陛下的刀！”
“一把，用来清理门户的刀！”
“而我们，”柳荀看着苏霄，一字一顿地说，“就是那需要被清理的……门户。”
苏霄彻底瘫软在了软垫上。
他终于明白了。
父皇，从来就没想过，要让他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去继承那个位子。
他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威胁，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江山。
车外，那校尉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波澜。
“柳太尉，出来吧。”
“陛下有旨，赐你……全尸。”
“有柳家老小陪着，黄泉路上，想来也不孤单。”
车厢内，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苏霄猛地扑到车窗边，掀开帘子，探出了半个身子。
“住手！都给本王住手！”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尖利。
“我是二皇子苏霄！你们瞎了眼吗？！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当朝二皇-子！你们敢动我？！”
“父皇的旨意是杀柳荀！不是杀我！我是他的儿子！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谁敢伤我一-根汗毛，我诛他九族！”
那校尉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色。
他没有下令动手。
“殿下，”校尉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您还是自己出来吧。”
“刀剑无眼，免得……误伤了您。”
这句话，让苏霄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惊恐褪去了。
父皇……没想杀我。
他要的，只是柳荀的命！
苏霄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从那辆在他眼中已是棺材的马车里，逃了出来。
“殿下！”
“霄郎！别丢下我！”
身后，传来了柳诚和柳夏青惊恐的呼喊。
苏霄没有回头。
他甚至，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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