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亡竞赛
克虏伯正被残酷的低价竞争逼至绝境。
他们曾对钢铁领域，尤其是特殊钢业务满怀信心并全力投入，然而结果却是毁灭性的。
“海军造船厂居然拒绝我们？这算什么话！”
特殊钢是军舰的制造材料，是海军造船厂使用最多的特殊材料，也是建造军舰（特别是战列舰等）时大量使用的战斗材料之一。
克虏伯钢堪称当时最强的特殊钢，海军造船厂拒绝使用，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研发一种新的特殊钢，至少需要5到10年以上，这是超高难度的研发。就算拼命缩短时间，也得3年。克虏伯钢就是这样的特殊钢。”
这是军人们都熟知的事。
容克们并非只有陆军成员，被派驻到德国海军的海军上校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德国海军对航运业和造船业有一定了解，毕竟在订购和接收军舰时，若对航运和造船一无所知，肯定会吃大亏。
“英国那些家伙，他们的海军造船厂虽然高傲、自尊心强，不太喜欢德国，但克虏伯钢他们一直都积极购买啊。怎么突然就不要了呢？”
而且，与陆军的武器业务不同，海军的业务并非垄断，而是向国际海军造船厂招标，情况有所不同。
陆军的武器业务和铁路业务大多是国内垄断业务，海军则不然。
优秀的武器企业大多是德国企业。
海军方面，尤其是海军造船厂的上校们，算是比较能干的容克了。
所以，海军这边的容克说话还算有点分量，但也仅仅是能说得上话而已。
“吵死了。”
造船事业部总负责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感觉到造船事业部气氛有些诡异时，走出了会议室。
“我在会议室外面都听到了。我在帝国海军部工作的时候，可没遇到过这种事。德国克虏伯的特殊钢技术，全世界都知道很厉害，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帝国海军部，他在海军里也是精英容克（泛指德意志地区的贵族阶层）。
“砰！”
“你们要是搞砸了我的军旅生涯，能负责吗？”
眼神慵懒的容克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抬起头质问道。
“啊……那个，也请您体谅一下。要是业绩这么差，会被召到议会，被军方批评的。”
这些容克本来就没把工作当回事，并非真心来经营企业、干事业的。
“但我也没像某些人那样把事情搞砸，让事业部陷入绝境啊。”
“就像那个叫克卢格的家伙，整天瞎折腾。我可不像他那样吃里扒外。我被派到这里，你们应该多感激我才对。我也不会去招惹你们，你们也别来招惹我。别在工作中给我找麻烦。”
“……对不起。”
“知道就好。”
事业部的精英们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家伙可不是在开玩笑，他好像真的是这么想的。
以前多亏了克卢格副部长，克虏伯才勉强维持着指挥体系，可现在却走向了毁灭的道路，但他们都选择了闭嘴。
毕竟多说无益，还会惹一身麻烦。
“克虏伯钢怎么就卖不出去了呢？”
“海军造船厂并没有完全拒绝克虏伯钢，他们提出了价格协商。”
“……价格协商？”
容克皱起了眉头。
“这说的是什么废话？只要没有能与克虏伯钢媲美的特殊钢，我们就占据绝对优势，为什么要协商价格？难道随便派个人去谈判，就让对方觉得我们好欺负了？”
“……现在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美国钢铁公司研发出了能与克虏伯钢抗衡的特殊钢。”
“美国？”
美国钢铁公司，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坐不住了。
它是让克虏伯陷入困境的罪魁祸首，也是向国际钢铁市场宣战的钢铁垄断企业——美国钢铁（US Steel）。
一想到这家公司通过倾销推出能与克虏伯钢竞争的钢铁，大家都觉得头晕目眩。
“克虏伯钢是技术含量很高的特殊钢，大规模生产有局限，价格也很难降低。”
“然而，美国钢铁规模大，具备规模经济优势，有价格竞争力，能以低价大量生产特殊钢。”
“至少他们的价格比我们低，要是他们发起死亡竞赛，先撑不下去的肯定是我们。”
“不……”
容克瞪大了眼睛，嘴角扭曲。
“你们就这么陷入失败主义，还能想出什么对策？你们现在被这种消极的失败主义情绪笼罩，会把克虏伯给毁了的！”
“啊？”
容克发火了。
“所以说不能把大事交给只会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的人！这些只会在办公桌前忙活的家伙，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
“砰！”
“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说完，他就走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工作人员，他们在一片狼藉的会议室里，感到无比沮丧。
“就算我们努力做出业绩，还不都被那家伙拿走了？”
“可不就是嘛。有能力的人被他当奴隶使唤，剩下的人就被抛弃。”
做出业绩，成果被抢走，还被当成奴隶；做不出业绩，就被追究责任，面临辞退、降职，或者绩效考核一塌糊涂。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工作呢？”
克虏伯员工们心中的热情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沮丧。
＞＞＞ 小毛奇的官邸
小毛奇的官邸，也是克虏伯提供的住宅里，依旧装饰得奢华无比，经过洛可可风格的改造后，更显华丽。
“这是从克虏伯的预算中，以维护的名义支出的，小毛奇少将。”
小毛奇升职了。
实际上，柏林宫廷认为，以小毛奇的军衔领导克虏伯董事会有些勉强，于是向德国陆军施压。
柏林宫廷原本希望小毛奇能晋升到中校军衔，但遭到德国陆军的反对，最后小毛奇被授予少将的军衔。
“原本想按照您说的型号购置贝森朵夫的大钢琴，但不仅超出预算，而且这种型号非常稀有，没能买到。”
香奈儿香水、贝森朵夫的大钢琴、瓦格纳的乐曲等等，这些能激发德国人艺术品味的东西，小毛奇早已司空见惯。
杜鲁门·摩根上次聚会的洛可可风格住宅，和这里的布局一模一样，都充满了华丽、高雅的贵族气息，还带着腓特烈宫殿般的庄重感。
“什么？”
然而，因自尊心受挫而恼羞成怒的小毛奇，眼神中充满了愤怒。
新任命的副部长本是小毛奇希望的应声虫，但比起克卢格，他却十分无能。
“你刚才说什么？副部长。”
“那……那个型号没有……”
“你为了找那个型号，尽全力了吗？”
“是，是的……”
“真的吗？你是不是挑三拣四，连工作间隙的休息时间都舍不得用，一分一秒都不放过，结果还是没找到？”
“……不是的。”
“不是？你就这么敷衍，还敢来向我汇报？”
“对，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要是没有贝森朵夫的大钢琴，我在社交场合就会被认为比不上杜鲁门！”
说完，他猛地伸手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被扫落的物品都是高档货，是用克虏伯预算中维护的费用购买的。
每打碎一个盘子，就相当于一个员工一个月的工资没了。
“而且，说没钱是什么鬼话？要是因为我在社交场合没有贝森朵夫的大钢琴，被认为比不上杜鲁门，这会对克虏伯的商业权益产生巨大影响！你就没点长远眼光吗？”
“对，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别光知道说对不起！”
“啪！”
副部长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被打的脸颊高高肿起，还渗出了血丝。
“钱……钱确实不够啊。”
死亡竞赛仍在继续。
克虏伯和蒂森等整个德国钢铁行业，陷入亏本竞争的死亡漩涡已经三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里，为了不失去海军造船厂以及各个钢铁采购商，他们在这场血腥的商业战争中持续奋战。
三个月过去了，1902年第二季度结束，克虏伯第二季度的业绩和现金流状况越来越差。
会计账本上一片惨状，财务部门忙得焦头烂额，账本都快被揉烂了。
“是的，由于克虏伯业绩恶化，财务部门已经限制了支出。亏本竞争导致克虏伯现金流吃紧，财务报表也一塌糊涂。”
“啧。”
小毛奇咂了咂嘴，然后开口说道：
“我以前学过一些经济知识。”
“企业遇到困难时，首先要削减成本。”
这是企业遇到困难时常见的做法，尤其是上市公司，有义务向股东展示更好的财务报表，削减成本势在必行。
小毛奇经常参加社交活动，似乎从那些企业家出身的容克那里学到了这些。
“而且，我还听说削减成本有个非常有效的办法。”
小毛奇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企业重组。”
也就是清理克虏伯内部的“寄生虫”。
把绩效考核不合格的技术人员全部裁掉就行。
每减少一个员工，克虏伯的金库就能省下相当于这个员工下一年工资的钱。
通过削减成本来解决亏损问题。
“马上悄悄开始内部审计，严格进行绩效考核，把结果报给我。”
“是……是！”
“福利费用花得太多了？全部削减！员工设施只保留最基本的，其他的不动产全部卖掉。都困难时期了，他们还想着自己享受，真是太自私了！”
“……是。”
副部长使出浑身解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削减福利，把病床也换成便宜的型号。学学沙俄，只要不把人挂起来或者绑在绳子上睡觉，就已经够仁慈了。吃饭也只提供能维持生存的量就行。”
“是，是。”
副部长赶紧记录下来。
“整理出通过绩效考核要辞退的人员名单，绩效考核靠后的员工全部降薪。以后所有的假期都是无薪假期！明白了吗！”
“……是！”
小毛奇又琢磨起来，想着还有没有其他能“省钱”的办法。
他又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让人震惊的主意。小毛奇挥舞着手指，下达命令：
“那些只花钱不盈利的事业部，全部卖掉！哪怕卖给竞争对手蒂森也行。这样他们的现金也会减少。”
卖掉事业部，既能持续消耗蒂森的现金，又能解决自身问题，可谓一举两得。
“啊，价格别定太高，不然卖不出去，便宜点卖，卖到让他们有负担就行。”
“是！”
“这样我们就能领先一步了。”
小毛奇满意地搓了搓手掌。
提高关税没能阻挡美国钢铁公司，真正的问题是蒂森。
“只要巴格达铁路项目，也就是奥斯曼帝国的铁路工程，我们能成功供应钢铁，我们就能获胜！”
巴格达铁路项目，是连接巴格达和柏林的普鲁士帝国铁路最大的铁路工程。
柏林宫廷把这个项目的钢铁供应独家交给了克虏伯。
这是克虏伯最后的希望。
只要这个项目成功，凭借克虏伯庞大的规模，或许就能战胜蒂森。
小毛奇沉浸在幻想之中。
而散落在他脚下的物品碎片，价值数十万马克，相当于几十名员工一个月的工资，就因为小毛奇的一次发怒，化为了乌有。
“克虏伯应该感谢我。”
小毛奇替大家承担了人人都害怕的企业重组，还背了所有的骂名。
他甚至卖掉亏损的业务，避免公司遭受更大损失，他觉得自己理应得到感谢。
小毛奇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啊，一定要把贝森朵夫的大钢琴买回来。”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执着。
＞＞＞ 蒂森钢铁
在杜伊斯堡煤矿钢铁总部的高管会议室里，杜鲁门、蒂森钢铁的董事长，还有克卢格，看着克虏伯发来的提案书，忍不住笑出声来。
“杜鲁门先生，小毛奇对克虏伯的业务毫不关心，他根本不了解钢铁行业的运作，也不知道未来钢铁行业的发展趋势。”
“他连行业的发展前景都看不清，更别说有什么长远规划了？”
“比这还糟糕。”
“哦，看来是这样。”
克虏伯发来的提案书相当惊人。
提案书本身是一份关于出售事业部意向的预告函（teaser letter），问题在于要出售的事业部名称。
“他们为什么要卖这个事业部呢？”
“这很明显。这个行业目前还没有发展到能实现规模经济的程度，也就是说，这个事业部在当前的亏本竞争中只会亏损。”
“这是为了眼前利益，卖掉未来的发展机会？”
“也不完全是。”
克卢格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毛奇现在光是他的官邸，就过得奢华无比。他以维护的名义，挪用克虏伯的公款。其他容克董事估计也差不多。”
“那柏林宫廷为什么不管呢？”
“这……”
克卢格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因为克虏伯每个月都会向柏林宫廷缴纳一笔不菲的款项。小毛奇在这方面心思转得特别快，缴纳的金额相当高。”
“难怪皇帝会偏袒小毛奇，现在我明白了。”
毕竟像克虏伯这样的大企业，积累的现金数额巨大，容克们和柏林宫廷自然都盯着这块肥肉。
“有人可能会觉得他们是企业掠夺者，而且是国家级别的企业掠夺者。”
杜鲁门耸了耸肩说道。
“但怎么看都让人难以理解，这太不合理了。”
“啪！”
杜鲁门把克虏伯发来的预告函扔在桌子上。
《汽车钢板事业部出售意向书》，居然要卖掉这个事业部，简直疯了。
但换个角度想，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
“马上联系克虏伯，就说我们要谈收购的事。”
要是错过这个机会，那可就太傻了。
这次一定要把克虏伯狠狠“咬”上一口。
“去谈判的人……嗯。”
杜鲁门环顾了一下会议室，微微一笑。
正好，眼前就有一个非常适合去谈收购的人选。
“克卢格，你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