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时,献帝正与皇后闲谈。
    谢念安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竟还睡着了。
    “父皇、母后,儿臣回来了。”
    太子掀袍要跪,被皇后拦住,“此行辛苦,回来了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先坐着。”
    “抚翠,快上茶!”
    几人相继落座,邵宁昭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皇后这才注意到邵宁昭惨相,立刻皱紧了眉,“怎么弄成这样?”
    献帝本以为是个宫人,听了皇后的话,再定睛一看,面色霎时沉下。
    丢人现眼没完了吗?
    堂堂公主之尊,竟在宫里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不是等着让人看笑话是什么?
    皇后却不是责备,朝邵宁昭招了招手,“过来,让本宫看看可有伤着。”
    “母后。”
    太子妃出声阻拦,“还是先让妹妹去换衣裳吧,一冷一热,病着就不好了。”
    皇后想想也是,让人去取一套衣裙来,又吩咐嬷嬷给邵宁昭身边加了两个炭盆。
    不多时,宫女快步折返,手中捧着衣柜中寻出的衣裙。
    是一身旧衣。
    邵宁昭在北疆无望时,时常会在脑海中细数自己和亲前的物件。
    也是一遍遍告诉自己,是她在秘楚皇室享了十几年富贵荣华,受了帝后宠爱,替邵安柔和亲就当偿还。
    也是因此,她无比清楚,这套衣裙从不曾出现在她眼前。
    皇后不会穿这样娇俏的颜色,那就只能是邵安柔的。
    邵安柔的东西,她不想再沾染。
    “宁昭?”
    皇后提醒她,“接风宴要开始了,你准备就这样出席吗?”
    邵宁昭身子一僵,正要说她可以不去,门外却有宫人传话。
    “宁昭公主身边的许嬷嬷来送衣裙。”
    “让她进来吧。”
    许嬷嬷一开始便照看邵宁昭,在皇后面前也说得上话,邵宁昭不在宫中的时日,她便是在皇后宫中的。
    得了应允,许嬷嬷捧着衣裙入内。
    “奴婢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她朝着屋内一众主子屈膝,余光却落在邵宁昭身上,只一眼,就红了眼眶。
    “宁昭公主,听闻您湿了衣裙,奴婢为您送来。”
    “多谢嬷嬷。”
    邵宁昭轻声道谢,同帝后打过招呼才去偏房。
    浴桶里是备好的温水,因为刚才那一耽误,已经有些凉了。
    许嬷嬷要让人去换,邵宁昭却并不在意。
    寒冬腊月,她是浸在冰水里给人洗衣裳的,现在能有温水擦洗,已经再好不过。
    衣衫褪去,看着邵宁昭身上数不尽的疤,许嬷嬷强忍着的眼泪簌簌而下。
    她早知道她的公主吃了苦,可亲眼看着,还是心如刀绞。
    带着薄茧的人覆上伤疤,邵宁昭能感觉到许嬷嬷的手在抖。
    “嬷嬷,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对,都过去了,过去了……”
    许嬷嬷说着,抹去脸上的泪水。
    沐浴更衣,许嬷嬷替邵宁昭擦去头发上嘀嗒的水渍,又搬了炭盆来烘干水汽。
    在皇后宫中,倒没人敢捣鬼,邵宁昭很快便焕然一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面上覆着与衣衫同色的轻纱,满头青丝挽起,一只简单的素钗缀在发间,添了一抹亮色。
    “宁昭来迟,没误了时辰吧?”
    她入内行礼,低垂着眉眼。
    皇后伸手,似是要搀扶,又在半空收回,“我们正要过去,走吧。”
    太子南巡大出风头,接风宴自然非比寻常。
    仅四品以上官员携眷出席,从茶水点心到丝竹歌舞,无一不是再三确认。
    众臣已然齐至,有序在檐下静候。
    “皇上驾到——”
    随着大内总管一声通传,众臣山呼万岁,无一人敢直视龙颜。
    献帝摆手,“今日是为太子接风,不必太过拘束。”
    话落,有伶俐的宫人推开殿门,丝竹声恰时响起。
    不少人看见了随行的邵宁昭,却没人多问半句。
    都说邵宁昭回宫那日触怒龙颜,在场都是朝中老人,谁不知邵宁昭昔年的风光。
    人非草木,献帝对邵宁昭未必再无关怀。
    待众人悉数落座,宫人鱼贯而入,先上的是一碟瑞雪梅花酥,做成白梅的色状,摆放在墨色瓷盘中。
    便如白梅挂寒枝,花蕊处用酥油点了几点,像是散发芬芳的花蕊。
    是从前邵宁昭最爱的一道点心。
    她喉头滚动,去看上首的皇后。
    接风宴的布置是皇后亲自敲定,这点心会不会是她……
    “安柔,你喜欢这瑞雪梅花酥,先吃些,看还是不是去岁的味道。”
    这道点心做起来费事费时,且需得加了白梅上的雪水,入口才有梅香,每年只有冬日雪后能做出来。
    看着皇后与邵安柔说话时眼中的笑意,邵宁昭心底刚刚萌芽的,还未生长的期待瞬间消失。
    原来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另一个人也喜欢,才大费周章,在接风宴摆上这一道点心。
    一轮歌舞过后,献帝叫起太子。
    “此番南巡,你的功绩大家都看在眼中,如今你既回来了,不如亲自跟大家说说,这一趟究竟如何?”
    太子起身,先拱手见礼,才转身看向众臣。
    “这一趟出行,本宫方知何为天高皇帝远。”
    仅一句,殿内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
    太子却没再看他们,回转过身,同献帝道:“儿臣先经随州,随州知州是个万事不管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底下官吏,其中不少都是地方选拔出来,稍有权势便仗势欺人……”
    再多书信折子也比不上亲口所说。
    众人在太子的回禀中,对他这一趟南巡的魄力越发钦佩。
    贪腐的、不作为的悉数处置,当地有可用之人便提拔任命,无可用之人便从京外调,安排得事无巨细。
    献帝听着,赞许之色更甚。
    “只是有一事,儿臣颇为苦恼。”
    太子话锋一转,“儿臣查一个贪官时,从中得到些信件,涉及宫中司计部,六司属父皇管辖,不知此事如何处置?”
    六司管理宫内收支,交由底下官员不妥,便未与前朝牵扯,献帝闲时问几句,平日未必想得起。
    此时一听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做手脚,眸光冷冽。
    “按律法便是。”
    “是。”
    太子击了击掌,有他的亲卫入内,将卷宗呈上。
    “这是儿臣收集的司计部司长罪证,其滥用职权,账目造假,已至国库亏损,数目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