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蛇汤
天刚蒙蒙亮，布杰班山方向的炮声就撕破了雨林死寂的黎明。
先是几声沉闷的、如同巨兽苏醒般的低吼，那是113团宝贵的几门M1型75毫米山炮在试射。
紧接着，炮声骤然变得密集而狂暴！
轰隆隆的巨响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在群山之间疯狂滚荡，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而熟悉的硝烟气味，混合着被爆炸扬起的、潮湿泥土的腥气，沉甸甸地压过来，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刺激着疲惫的神经。
侦察连的阻击阵地，设在通往布杰班山侧后方的那条盘山土路必经的一个狭窄垭口。
两侧是陡峭湿滑、布满青苔的岩壁，中间只有不足二十米宽的豁口，堪称一夫当关。
此刻，垭口后方，士兵们正挥汗如雨，拼命挖掘着简陋的工事。
泥土被湿漉漉的军用铲翻起，带着腐殖质的黑褐色，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汗水顺着沾满泥污的脸颊往下淌，滴进新挖的散兵坑里，发出轻微的“吧嗒”声。
沉重的喘息、铁锹铲土的“嚓嚓”声、军官压抑的催促声，交织在一起。
“快！快！再挖深点！
鬼子炮弹可不长眼！”
徐天亮抹了把汗，金陵口音带着沙哑的急切，一边催促一排的弟兄，一边警惕地眺望着布杰班山方向。
那里的炮火越来越猛烈，火光在晨曦中不断闪烁。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带着烟火气的香气，顽强地穿透了硝烟和泥土的味道，飘进了阵地。
只见炊事班长老周，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像只灵活的猿猴，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艰难地爬了上来。
担子两头，挂着几个冒着腾腾热气的行军锅。
“开饭喽！
开饭喽！”
老周那张被烟熏火燎得黑红的脸上堆着笑，浓重的四川腔调在炮火的间隙显得格外清晰，
“一排长昨天夜里弄死一条蛇，
新鲜热乎的！
蛇肉野菜汤！
美国牛肉罐头炖野果子！
格老子的，美国罐头吃腻了，换换口味！”
香气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馋虫。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立刻围拢过来，眼神发亮。
冰冷的罐头糊糊早就吃得人反胃，这带着山野气息的热汤简直是天降甘霖。
“老周！
你龟儿子是及时雨宋江啊！”
赵大虎第一个捧着饭盒凑上去，东北腔带着夸张的赞叹，舀了满满一大勺混合着蛇肉段、翠绿野菜和暗红色野果的浓汤，迫不及待地吸溜了一大口，烫得直咧嘴，却含糊不清地嚷着，
“香！真他娘的香！
比那美国铁皮盒子里的猪食强一万倍！”
“就是！
老周，你这手艺，打完仗开馆子去！
保管发财！”
赵二虎也捧着饭盒，吃得头也不抬，含糊地附和着哥哥。
“要得！莫得问题！
到时候都来捧场！”
老周乐呵呵地给每个人盛着汤，看着士兵们狼吞虎咽，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欣慰，
“多吃点！
吃饱了才有力气！
113团的兄弟们在前面拼命，咱们把后路守得死死的，让他们安心打鬼子！
一个龟孙也别想溜过来！”
士兵们一边呼噜呼噜地喝着热汤，啃着混合了牛肉罐头油脂和野果酸甜的硬饼子，一边忍不住伸长脖子，望向布杰班山方向。
炮声如同擂鼓，枪声也渐渐密集起来，如同爆豆。
隐约能看到山腰上腾起的火光和烟柱。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盼和一丝紧张。
“听这动静，刘团长他们打得挺顺啊！”
小周端着饭盒，四川话带着兴奋，
“狗日的小鬼子，这回要遭罪！”
“那是！咱113团是吃素的？”
徐天亮也捧着碗，金陵话带着自豪，但眼神始终没离开观察哨的方向，
“等咱这边收拾完想溜过来的鬼子，再上去帮他们踹两脚！”
就在这短暂而难得的喘息时刻，阵地最前沿负责警戒的前卫班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所有人瞬间警觉地抬起头！
只见前卫班的小周，连滚带爬地从垭口外的陡坡上冲了下来，脸色煞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军帽都跑歪了。
他冲到古之月面前，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急促的川音：
“连…连长！
不…不好了！
新…新22师那边…方向！
…大批鬼子！
…好多！
…漫山遍野！
…正朝咱这边压过来！”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刚才还弥漫着食物香气和些许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远处布杰班山隆隆的炮声背景。
“什么？！”
古之月猛地站直身体，苏北口音如同冰锥般锐利，
“说清楚！”
“千真万确！”
小周用力咽了口唾沫，指着来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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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在坡顶看得真真的！
…至少上千号鬼子！
穿得乱七八糟，有的连枪都扔了！
像是…像是被新22师打崩了！
正沿着林子边那条沟，玩命往布杰班山这边逃！
离咱这…最多两三里地了！”
溃兵！而且是数量惊人的溃兵！
新22师正面强攻，显然取得了重大突破，直接打垮了当面的日军！
这些溃兵如同决堤的洪水，正疯狂涌向布杰班山这个最后的据点，试图与守军汇合！
而侦察连，恰恰就挡在这股洪流唯一的逃生通道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古之月的脚底板窜到头顶！
刚刚还觉得阻击任务相对轻松，只需要挡住小股援兵，现在形势陡然剧变！
他们要面对的是上千名被正面击垮、急于逃命、如同受伤野兽般疯狂的日军溃兵！
这股力量，足以将小小的侦察连阵地瞬间冲垮、碾碎！
“全体都有！
进入阵地！
最高戒备！”
古之月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惊醒了所有还在发愣的士兵！
苏北口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绝，
“老周！收拾东西！
立刻撤到后面安全地带！”
“要得！”
老周二话不说，立刻招呼炊事班的弟兄收拾锅灶，动作麻利。
“连长！
鬼子好几千…咱这点人…”
孙二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东北腔也失了平时的虎气。
“怕个球！”
徐天亮立刻吼了回去，金陵话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几千溃兵也是丧家犬！
枪都丢了的货色！
咱阵地修得结实，火力够猛！
顶住！必须顶住！
113团兄弟们在布杰班山正啃硬骨头，要是让这帮龟孙溜过去汇合了，那就全完了！”
“天亮说得对！”
古之月眼神冰冷，扫过一张张因紧张而绷紧的脸，
“刘团长把后路交给咱们，是信任！
现在，113团几千弟兄的命，还有新22师弟兄们打出来的胜势，全押在咱们这道防线上！
就是死，也得把口子给老子堵死！
一个鬼子，也别想过去！
明白没有？！”
“明白！”
短暂的迟疑后，震天的怒吼响彻垭口！恐惧被更强烈的责任感和背水一战的狠劲压了下去。
士兵们丢下饭盒，抓起冰冷的武器，如同猎豹般扑向刚刚挖好的散兵坑和机枪位。
汤姆逊冲锋枪、M1卡宾枪、BAR自动步枪冰冷的枪口迅速指向垭口外那片幽暗的、通往新22师方向的雨林边缘。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
时间在极度紧张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布杰班山方向的炮火似乎更加猛烈了，爆炸声如同连绵的闷雷，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空气中硝烟的味道越来越浓。
突然！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呼啸声撕裂空气，由远及近！
“炮击！卧倒！”
古之月厉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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