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弃娘对宫廷和朝廷的暗流涌动与云庭的奔走一无所知。</br>张鹤遥已连续三日为她送饭，却绝口不提外界情形，只偶尔“不经意”透露些对萧晏更为不利的消息。</br>比如，那枚免死金牌，恐怕已是镜花水月。</br>陆弃娘不愿在他面前露怯，强撑着不动声色，可内里焦灼如火，竟硬生生堵了奶。</br>胸口胀痛如巨石压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连抱迟迟都困难。</br>怎么办，怎么办？</br>她这事也不想和张鹤遥提，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看守的锦衣卫，央求他们帮忙找胡神医来。</br>可是锦衣卫都怕得罪上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拒绝了她。</br>——陆弃娘哪里能说自己堵奶，只说不舒服，但是这些蠢男人，只觉得她看起来还可以，哪里知道她的痛苦？</br>陆弃娘心生绝望。</br>难道，真的要求张鹤遥吗？</br>不，她还想争取一下。</br>正僵持不下之间，忽然来了一群妇人。</br>陆弃娘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铺子里干活的妇人吗？</br>付氏打头阵，随安紧跟在侧，后面还跟着好些熟悉的面孔，乌泱泱一群人，引得锦衣卫如临大敌，纷纷拔刀厉喝：“站住！退后！再靠近格杀勿论！”</br>付氏叉腰而立，毫不畏惧，嗓门又亮又冲：“吼什么吼！我们来看看东家怎么了？东家遭了难，我们姐妹来探望，犯了哪条王法？”</br>“就是！就是！”妇人们七嘴八舌地附和，声音虽带着惧意，却异常坚定。</br>陆弃娘的视线瞬间模糊了。</br>看到这些朝夕相处的面孔，连日来的委屈、疼痛、恐惧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汹涌着要冲破堤防。</br>她死死咬住下唇。</br>她不能哭。</br>她不能把这些人都卷进来。</br>“你们来做什么？”陆弃娘着胸口剧痛和喉头的哽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事，都回去，好好过日子。你们牵挂我，我知道，都回去。”</br>“东家，您还好吗？”付氏红着眼圈问，“有吃的吗？奶水够不够？要是有什么难处，您要开口。我们进不去，但是我们可以陪着您。我们都商量好了，两个人一起，轮流来。这样有事你喊一声，我们帮不上别的忙，陪着您说说话也好。”</br>她说不下去了，抬手用力抹了把脸。</br>随安更是哭出声来：“老天爷不开眼啊！祸害遗千年，好人偏遭难！夫人一家多好的人，凭什么遭这份罪！”</br>这一声哭诉，像针一样扎破了陆弃娘强撑的硬壳。</br>滚烫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而下。</br>“会好的，会好的。”她喃喃自语地道。</br>她是付出了一点儿，但是却换来了这么多人的真心。</br>她陆弃娘便是立刻死了，也觉得这辈子没白活。</br>她曾付出的点滴善意，竟换来了如此滚烫的真心。</br>这一刻，陆弃娘觉得，即便下一刻就死，这辈子也值了。</br>她再次催促众人离开，只悄悄拉住付氏，压低声音，脸上带着难以启齿的窘迫：“付大姐，帮我……帮我找个大夫，开副通乳散瘀的药……”</br>她终究无法在男人面前明说“堵奶”。</br>陆弃娘没敢明面上提胡神医。</br>但是随安一会儿就把胡神医给带来了。</br>陆弃娘对着胡神医笑笑，“老胡，谢谢你。”</br>生产那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br>知道你冒着多大的风险，救了小满。</br>如果只能和你说最后一句话，那就是谢谢，唯有感谢。</br>胡神医默默地把带来的药包打开给锦衣卫看，一一介绍药物，客气地道：“两位官爷奉命看守，知道这让你们为难。但是妇人涨奶这事，严重了真能要命。您二位若是不放心，可以找个别的大夫看看这药。”</br>付氏在一旁帮腔：“就是！药是胡神医亲自送来的，人也是他看的，真有事儿，你们直接找他便是！还怕他跑了不成？”</br>锦衣卫倒是很谨慎，还是找大夫查验过后，这才勉强让陆弃娘把药取了。</br>胡神医深深看了陆弃娘一眼，喉头滚动，只哑声道：“你……好好的。先顾好孩子。”</br>“知道。”陆弃娘笑笑，故作轻松，“这些年，我过了多少坎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关关难过关关过，这次也没事儿。行了，都回去吧，不用你们守着，我好好的，你们也好好的，都好好的……”</br>然而，无论她如何劝说，妇人们早已按约定分组。</br>两人一组，每组值守两个时辰，在锦衣卫划定的界限之外，席地而坐。</br>她们拿出带来的针线笸箩，纳鞋底，缝补衣裳，低声交谈——用最日常的姿态，在森严的看守之外，构筑起一道温暖的堤岸。</br>陆弃娘每次抱着迟迟出来的时候，总有人能隔着锦衣卫陪她说几句话。</br>这份沉甸甸的情意，如同寒夜里的篝火，被陆弃娘小心翼翼地拢在心口，铭记不忘。</br>萧晏身陷囹圄半月有余，朝堂之上对此案讳莫如深，气氛一日沉过一日。</br>终于，这日在金銮殿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晨议将尽时，龙椅上的帝王缓缓开口，让滕文甫宣读圣旨。</br>“逆臣萧晏，乃反党余孽。朕，念其旧日微功，免其妻女连坐。然其本人，罪无可赦，当处极刑，以儆效尤！家产悉数抄没，充入国库！”</br>冰冷的判决如同巨石砸落，殿内死寂一片。</br>众人屏息垂首，无人敢为萧晏求情。</br>萧晏的结局，似乎就此盖棺定论。</br>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却异常坚定的声音猛地响起：“陛下！臣有本奏！”</br>众人惊愕抬头，只见五公子周逍遥已毅然出列，手捧免死金牌跪倒在地，脊背挺直，眼神坚毅。</br>竟然是免死金牌！</br>可是之前皇上明明召见过姜仪……</br>这周逍遥疯了！</br>他怎么敢如此不知死活。</br>周逍遥不顾四周骚动，慨然出声：“当年胡虏铁骑叩关，烽火连天，西北屏障岌岌可危，是萧晏领兵挽大厦之将倾，保住了西北半壁山河！出身不可选，萧晏或有其过，然其功勋卓著，血洒疆场，护佑黎民，亦是事实！若论其罪，或可罚，但论其功，论其当年为国为民、舍生忘死之举，臣斗胆直言——罪不至死！”</br>“姜家世代簪缨，先祖为国捐躯者不知凡几，才换来免死金牌！然内子姜仪，深明大义，与姜家族人商量后，甘愿将免死金牌献出，不为别的，只为——英雄惜英雄！”</br>“姜家敬重的是萧晏当年在西北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铮铮铁骨，不忍的是一代名将，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br>“臣周逍遥，恳请陛下，体察姜氏一门忠烈之心，体念萧晏昔日血战之功，恩准其用此金牌，全其性命！以彰陛下圣明，不负忠义！”</br>谁都不知道，当日皇上召见姜仪，并非让她袖手旁观。</br>是皇上，让姜仪拿出免死金牌的。</br>他不处置萧晏，确实无法对之前平乱之中死去的将士交代。</br>但是他也有恻隐之心，明白萧晏在这场风波之中多么无辜。</br>太子，大概是容不下萧晏的。</br>那就让他去天涯海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