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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下马威
    五羊城内,旧朝军队体系错综复杂。

    绿营兵之外尚有八旗兵,分瞒洲八旗与汉八旗。

    瞒洲八旗约一千五百人,汉八旗两千四百余人,合计近四千。

    由五羊城将军直辖,不受总督叶明琛辖制。

    瞒八旗,多是乾龙朝时,为减轻京师压力、监控地方而南调的旗人后裔;

    而汉八旗,则为康曦朝,平南王尚可喜旧部改编,延续而来。

    叶明琛指挥不动八旗,故将心血倾注直属督标绿营。

    委于心腹沈棣辉、梁定海统带,兵力排足五千上限。

    粮饷、赏赐、军功皆优先安排,可谓苦心经营。

    这五千督标亦不负所望,作战勇猛,为叶明琛平定岭南叛乱,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今日,沈棣辉站在坡上看得分明,方才冲锋的三千督标绿营,一次进攻,便伤亡近半!

    这让他,如何向五羊城内的叶总督交代?

    “梁游击,起来吧,上来看看。”

    沈棣辉叹了口气,对跪地的梁定海说道,语气疲惫。

    梁定海连忙站起,走到沈棣辉身边,一同向北眺望。

    眼前战场一片狼藉。

    花生田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翠绿被大片的暗红污渍覆盖。

    千百具尸体,以各种扭曲姿势倒伏着。

    远处,零星伤兵在田埂上艰难爬行,或相互搀扶着踉跄南逃,身后拖着断断续续的血痕。

    无人回头,无人施救。

    更令梁定海感到怪异的是,西军并未趁此大胜,冲出阵地,追击溃兵,以扩大战果。

    他们在给予绿营军重重一击后,便停止了射击。

    阵地上空的硝烟,缓缓散去。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又隐匿起来,土垒壕沟后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若非眼前修罗场般的惨状,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硝烟味,方才噩梦般的一幕,几乎让人怀疑,是否真实发生过。

    “我让人粗略统计过了,”

    沈棣辉声音低沉,“这次我们至少伤亡两千人。”

    “军官损失尤其惨重,伍长、什长、哨官、外委这些基层军官,几乎折损七八成……”

    “西贼那边,似乎有人专门盯着他们。”

    他顿了顿,手指无力地指向前方战场:

    “我们的炮兵也被大量射杀。只有部署在后阵、离得远的那两门后装洋炮,炮组成员侥幸无恙。”

    梁定海闻言,这才注意到,此时双方的火炮轰击,早已停止。

    己方前阵那些前装滑膛炮旁,炮手死伤枕藉。侥幸活下来的,也早已随溃兵逃回。

    唯有那两门,部署在距西军阵地两千米外的,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

    因超出西军步枪有效射程,炮组人员才得以保全。

    但炮组成员已吓破胆,正拼命的驱赶骡马,将炮车向后撤退。

    听着沈棣辉报出的伤亡数据,梁定海沉默良久,才涩声道:

    “将军,眼前这股西贼,绝对是萧贼的直属精锐。和前两次我们遇到的,根本是云泥之别。”

    “不能再这样硬打了……才一个冲锋,就把部堂苦心经营的督标,折进去两千人!”

    “再打下去,还没摸到花县城墙,我们这五千人马,怕都要填在这花生地里了。”

    沈棣辉颇为认同地点头,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

    “我叫你上来就是此意。但是……穆大人,此刻就在后面十里的平山村里督战。”

    “我们要想个稳妥说法,方能过关。”

    梁定海连连颔首,心头沉重。

    这五羊城将军穆克德讷,不知前番受到宣诏大臣景寿,私下许了他什么好处。

    自景寿离开五羊城后,他一改往日怯懦避战的做派。

    每次军议,都慷慨激昂,口口声声要“报效皇恩,剿灭西贼”。

    此番北上,他竟将五羊城内四千瞒、汉八旗兵全数带出,紧随主力之后。

    名为策应,实为督战,监视各标绿营,是否用命。

    毕竟名义上,他有权节制粤省所有军队。

    加之有朝廷为之撑腰,若真以“临阵畏缩”为由,阵前斩将,叶总督恐怕也无话可说。

    如今两人遭此惨败,且已心生怯意,必须商议出能应付过去的说辞。

    两人悄声商议了约莫半小时。

    待商议既定,梁定海一直紧绷的心神,才稍稍松弛。

    这一松弛,全身各处顿时传来钻心酸痛。

    继而强烈的眩晕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沈棣辉见状,连忙唤来数名亲兵。

    众人七手八脚,帮梁定海卸下甲胄,这才发现他肩膀、胸腹等多处护甲,已被西军铅弹击穿!

    弹头嵌入皮肉,虽未致命,但伤口,依旧向外渗着血水。

    方才他先摔下马,又被亲兵鲜血喷溅一身,靠一股悍勇之气和肾上腺素支撑,竟未察觉自己已然受伤。

    此刻心神放松,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顿时席卷全身。

    沈棣辉急忙命亲兵,为他紧急包扎,背回营寨。

    同时下令收拢残兵,据守不出。

    又唤来随军医官,为梁定海取出体内铅弹。

    当镊子探入伤口时,梁定海痛得额头冷汗直冒,却咬紧牙关,不肯出声露怯。

    医官用烧酒清洗伤口,敷上金疮药,用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妥当。亲兵帮他换了身干净衣裳。

    一番忙碌下来,已是过了下午四点。

    日光西斜,空气中闷热未减。混合着营中伤兵的哀嚎和草药气味,显得格外的压抑。

    炊烟袅袅升起,却无人有食欲用餐。

    沈棣辉命令几名亲兵,用担架抬着,被包扎如粽子般的梁定海。

    一行人离开前线大营,向后方八旗军驻扎的营地行去。

    几里路程不算遥远。一行人沉默走着,气氛压抑。

    沿途路过其他绿营营寨,那些标营兵丁,投来神色各异的目光。

    有同情,有好奇,亦有庆幸。

    不多时,便来到八旗军营寨之前。

    相比绿营,这座营寨更为规整。寨墙高耸,壕沟深阔,望楼上旗帜鲜明。

    持枪肃立的哨兵,皆是瞒洲旗人,神情冷傲,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他们检查了沈棣辉的腰牌,目光在担架上梁定海停留片刻,才挥手放行。

    走进中军大帐区域,却见帐前空地上,摆开一副与眼下战局格格不入的阵仗:

    十余名顶盔贯甲的瞒洲巴牙喇(护军营兵),按刀肃立两旁。这些精锐武士的甲胄,在斜阳下反射冷光。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仿佛随时准备拔刀杀人。

    穆克德讷本人,并未在帐内等候,而是端坐帐外,一张铺着完整虎皮的大师椅上。

    他年过六旬,身形微胖。

    内穿一件四爪蟒袍,外罩青色麒麟补服。头戴伞形缨帽,帽顶的鎏金顶珠,在阳光下颇为醒目。

    一张圆脸上,眼皮微微耷拉,嘴角下撇。

    手中缓缓捻动一串油光发亮的沉香木念珠,看不出喜怒。

    两个年轻戈什哈(侍从),在他身后打着青罗伞盖,尽管此时夕阳已不灼人。

    他左右两侧,还站着几名汉八旗协领、佐领官员,皆屏息静气垂手侍立,如同泥塑木雕。

    沈棣辉心中一沉,知道这是穆克德讷,要给他们下马威。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官袍,示意亲兵放下担架。

    然后快步上前,在距穆克德讷约十步远处跪倒,朗声道:“卑职沈棣辉,参见大人!”

    担架上梁定海,也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因失血过多,而脑袋一阵眩晕,竟然起不来。

    穆克德讷眼皮都未抬,依旧不紧不慢捻着念珠,仿佛未曾听见。

    沉香木珠子相碰,发出细微“咔嗒”声,在寂静空气中,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棣辉的额头,已微微见汗。

    他才用带着浓重瞒洲口音的官话,慢悠悠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压力:

    “沈大人……这前面炮声,响得倒是热闹。”

    “本官在这儿,可是等了一整天了……”

    “不知这巴掌大的花县县城,你几时才能给皇上,克复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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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小贴士又来了,不想看的直接划走,不会影响故事剧情的正常展开。

    一、总督职权:职衔决定实权

    青庭的总督,官居正二品,名义上统辖一方,权柄显赫。

    然而其实际权力,并不单由品级决定,更取决于所加衔职。

    若仅具“总督”之名,未加兵部尚书或都察院右都御史等实衔,则为所谓“白板总督”。

    这类官员虽有高位,却无实权,调度兵马不得,监察属吏不能,只是负责内政。

    真正掌握地方大权者,必是身兼多项要职之人。

    一旦加授“兵部尚书”衔,总督便可节制辖区内绿营军队,拥有调兵遣将之权。

    若再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则监察之权在握,可弹劾文武百官,上奏朝廷。

    军政合一,监察并行,遂成一方重臣。

    贤丰年间,民变四起,天下动荡。

    青庭为镇压起义,不得不放权于地方。

    于是各地总督,普遍被授予兵部尚书、右都御史等头衔。

    此举意在集中事权,提升应变效率。

    因此,在本书叙述中,凡提及总督,皆默认其具备上述两大职衔,除非特别说明,不再逐一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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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绿营军制:标制纷繁,意在制衡

    绿营作为青庭主力武装,遍布全国,兵力众多。

    其编制系统复杂,分为督标、抚标、提标、镇标、军标等多种类型。

    每种“标”对应不同主官:总督辖督标,巡抚领抚标,提督掌提标,总兵管镇标,驻防将军统军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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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部队互不统属,指挥体系分散。

    表面看低效冗杂,实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多头管理,彼此牵制,防止任何一人独揽兵权,威胁朝廷。

    这种制度牺牲了战场协同能力,却换来了政治上的稳定。

    对朝廷而言,效率不如安全重要。哪怕战时报讯迟缓,调度失灵,也在所不惜。

    为便于阅读,本书统一使用“绿营兵”这一泛称。仅在关键处点明具体编制。

    例如本章所述“督标”,即指直属总督叶明琛管辖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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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步兵压制炮兵:一段容易被忽视的战术逆转。

    历史上曾出现过一个奇特时期:当步兵普遍装备前装线膛枪,而炮兵仍停留在前装滑膛炮阶段时,战场上的武器射程优势,竟短暂倒向步兵。

    以着名的恩菲尔德1853型前装线膛枪为例。

    该枪有效射程达500米,但在1000米外,仍能保持可观精度与杀伤力。

    测试显示,它曾在1140米距离上,击穿厚木板。

    相比之下,当时常见的6磅或9磅前装滑膛炮,有效射程仅600至800米。

    超出此范围后,弹道极不稳定,命中率急剧下降。

    这就意味着,步兵可在火炮无法有效还击的距离外,从容射击。形成“步制炮”的反常格局。

    典型战例发生在克里米亚战争中。

    如因克尔曼会战,毛熊准备集中炮火轰击带嘤防线,意图打开突破口。

    但带嘤迅速派出精准射手,以散兵战术,逐步推进至毛熊炮兵阵地700米以内。

    这些射手隐蔽接敌,连续狙杀炮组成员。

    毛熊炮兵伤亡超过五成。许多火炮因无人操作而瘫痪。

    另一场战役——塞瓦斯托波尔围城战中,情况更为惨烈。

    毛熊炮兵得伤亡率,竟为步兵的三倍以上。绝大多数死伤,来自远处线膛步枪的冷枪打击。

    这场“步兵压制炮兵”的现象,震惊西方列强。各国意识到,传统炮兵已落后于时代。

    此后纷纷投入资源,研发后装线膛炮。

    这段历史提醒我们:战术必须与武器发展相匹配。否则,僵化的理论,只能靠人命来买单。

    线膛枪的普及,虽未取代炮兵地位,却短暂打破了传统火力秩序。它迫使各军事强国,加速武器的更新换代。

    而青庭对此变化反应迟缓。

    技术停滞的背后,是朝堂的僵化与认知的盲区。

    这也正是本书中,尝试剖析的军事制度,战术战法与武器技术演进的互动关系。

    制度、战术、科技三者之间,从来不是孤立运行。

    它们相互影响,共同塑造了战争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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