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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绝地
    七月的岭南,雨季暂歇,烈日便毫无怜悯地炙烤大地。

    空气闷热粘稠,混杂着硝烟、血腥与尸体腐烂后的甜腥气,沉沉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上。

    营地中,蚊蝇成团,嗡嗡盘绕,驱之不散。

    詹姆斯·霍普·格兰特中将,站在指挥帐外。

    猩红镶金的军服,浸透了汗渍,紧贴着他微驼的脊背。

    他望着眼前这片挤满绝望士兵,和伤员的狭小营地,眉心里嵌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那双曾闪烁着帝国征服者自信的蓝眼睛,如今血丝密布,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忧虑。

    几日前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一场惨败。

    突围非但没能撕开西军的防线,反而葬送了先锋部队。

    三个殖民地军团——俾路支步兵第23团、第15锡克团与旁遮普步兵第8团,伤亡高达七成。

    被视为军中脊梁的本土第60来复枪团与皇家燧发枪团,也在西军猛烈的炮火轰击,与犀利的反击中,折损近半。

    更让格兰特心底发寒的,是对手的战术。

    西军阵中,隐藏着大量神射手,专挑军官下手。

    几轮冲锋后,中低层军官,几乎损失殆尽。

    他不得不临时提拔大量的士官充任,勉强维系着指挥体系的运转。

    然而,比人员伤亡更致命的,是后勤的彻底崩溃。

    随军炮弹,已在疯狂的掩护射击中耗尽。

    曾经怒吼的炮兵阵地,如今寂静无声。

    而囤积了大量物资弹药的三华村后勤基地,早已落入敌手。

    失去了火炮,不列颠军队如同被拔去獠牙、剪断利爪的病虎,困于牢笼。

    西军的绞索,正愈收愈紧。

    他们从北、西、南三面稳步推进,步步为营。

    最后,东面那片,曾被故意放空的水网稻田区,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西军黄色身影与赤色战旗。

    最后的生路,被彻底堵死。

    那些西军士兵,从不组成整齐的线列阵型。

    而是三三两两的散兵,如水银泻地,利用每一个坟包、每一道田埂作为掩体,冷静而高效地,压迫着不列滇人的生存空间。

    不列滇步兵手中的恩菲尔德1853型步枪,与西军的54式,在射程精度上,本不相上下。

    但在这种散兵突击与冷枪结合的战术面前,不列滇传承自拿破仑时代的严整线列,显得笨拙而脆弱,代价高昂得令人无法承受。

    昨日的南面反击战,已成最后一场绝望的表演。

    格兰特将手中仅存的两个海军陆战营,约千余人,全部投入战场,试图反击步步紧逼的西军。

    结果是一场大败。

    在平缓的坡地上,海军陆战队员的整齐队列,成了西军散兵绝佳的活靶子。

    铅弹如灼热的蜂群泼洒而来,线列步兵阵,在半小时内彻底崩溃。

    反击演变为溃退,山坡上,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员。

    西军士兵紧随其后,用壕沟和障碍,将包围圈的最后一丝缝隙,彻底封死。

    如今,曾经浩荡的远征军,仅余四五千残兵与三千余伤员,被紧紧压缩在石头岗北坡,

    这片东西十里、南北仅五六里的绝地。

    每一寸土地,都在西军重炮的射程之内。

    偶尔落下的校准炮弹,折磨着所有人濒临崩溃的神经。

    营地内,绝望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

    军需官的报告一次比一次令人沮丧:

    所有存粮,即便实行最严苛的配给制,至多维持三日。

    药品,尤其是奎宁、止血绷带与麻醉剂,早已耗尽。

    伤兵营里,因缺医少药而发出的呻吟、呓语与压抑的哭泣,日夜不休。

    酷热潮湿的天气,加速着伤口溃烂与尸体腐败,甜腻的恶臭日益浓烈,预示着霍乱或痢疾的爆发,已近在眼前。

    全军上下,从将军到最年轻的列兵,人人脸上都只剩下绝望、恐惧,以及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

    七月八日上午,天色灰蒙。

    阳光穿透薄云,投下惨白而炙热的光芒。

    格兰特与米切尔少将、拿皮尔少将及几名高级参谋,立于营地内一处稍高的土坡,借助望远镜,观察着西军阵地。

    忽然,负责北面观察的参谋低呼:“将军,有人过来了!”

    所有的望远镜,立刻转向北面。

    果然,在布满弹坑的,双方对峙的无人地带上,出现了三个缓慢移动的黑点。

    他们手中,高举着临时撕下的白衬衫制成的旗帜,在微风中用力地摇晃。

    三人手无寸铁,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交战区的废墟,朝营地走来。

    为首一人,一边走,一边用嘶哑的嗓音反复喊道:

    “Don't shoot! We are unarmed! Hold your fire!”

    格兰特缓缓放下望远镜,与身旁的米切尔和拿皮尔,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混杂着疑虑,与一丝谁都不愿说破的期待。

    三人默契地沉默转身,走向中军大帐。

    片刻后,侍从官便领着,那三名手持白旗者入内。

    帐内三人的目光,顿时聚焦过去。

    令人意外的是,领头者竟是一名年轻的不列颠少尉。

    他身穿肮脏不堪、几乎辨不出原色的殖民地部队蓝军服,头上缠着的纱布边缘,渗出暗褐色的血渍。

    他身后跟着两名面色蜡黄、眼神惶恐的印度士兵。

    格兰特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官,将两名印度兵带出帐外等候,只留下那名少尉。

    帐帘落下。三位将军的目光,齐齐看向这个年轻人,沉默地审视着他。

    他脸色苍白,喉咙紧张地吞咽着,额角的汗珠不断渗出,顺着脏污的脸颊滑下。

    “少尉,”

    格兰特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报告你的身份和来意。”

    “是,将军!”

    那少尉一个激灵,嗓音因紧张而略有结巴,

    “我是……原旁遮普步兵第8团,第1连2排,少尉排长,乔治·埃德温·威尔逊。”

    随着威尔逊少尉,磕磕绊绊的叙述,帐内三位将军,大致拼凑出他的经历:

    在数日前那次突围冲锋中,他所在的排,成功突入了西军土垒后方,却因西军猛烈的反击陷入重围,退路被彻底切断。

    弹药耗尽,同伴接连倒下。

    为保全剩余十几名士兵的性命,他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放下武器投降。

    依照不列颠军法典与传统,在确实无法继续战斗、且继续抵抗,只会导致增加无谓伤亡的绝境下投降,虽不被鼓励,却也通常不至被视为不可饶恕的耻辱。

    因此,格兰特三人只是沉默地听着,未对威尔逊的行为,加以直接的斥责。

    威尔逊此行的核心使命,是作为信使,为远征军最高指挥官格兰特中将,带来西军统帅萧云骧的一封亲笔信。

    格兰特伸出手,从威尔逊那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封信。

    目光触及信纸的瞬间,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信的内容,通篇竟是以流畅而准确的英文书写!

    笔迹有力,结构清晰,显见书写者不仅受过良好的教育,且心绪沉稳冷静。

    文字简洁、直接,毫无赘言:

    “致不列颠远征军指挥官,詹姆斯·霍普·格兰特中将:

    阁下麾下诸部,现已陷入绝境。

    为避免无谓之流血与牺牲,我敦促贵军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我方承诺,将保证所有投降人员的人身安全,并允许保留个人随身财物。

    所有战俘,将获得符合基本人道主义之待遇。伤兵会得到我方军医的救治。

    贵方若希望将阵亡官兵遗体运回本土,我方亦可提供必要之便利。

    然请从速决定。盖因岭南夏日酷热,尸体若不及时处理,恐引发瘟疫,危及双方。

    兹给予贵方四十八小时考虑时间。

    若于后天,即七月十日上午十时前,未获肯定答复,我军将发动全面攻击,彻底粉碎任何抵抗。

    届时,所有被俘之高级军官,及负有责任之人员,将被视为战犯。

    并移送至我方军事法庭,为其所从事之侵略行为,接受公正之审判。

    天国西王 萧云骧

    七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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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Don't shoot! We are unarmed! Hold your fire!”,即:别开枪!我们没有武器!停止射击!)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