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道宽逾百米,分隔京都。
这条建立在城市中轴线的宽阔大道平整干净,简直不似道路,更像是一大片看不到尽头的巨大广场。
沿羽道向前望去,坐落着一座巨大恢宏的建筑,碧瓦飞檐,金碧辉煌,令人叹为观止,此即是皇宫。
陈忘一行五人踏上羽道,与之同行的,还有城门口的秦姓官员及那对衣衫褴褛的妇孺。
因陈忘等人在城门口搭救了那妇人性命,又设计带其入城,使母子得以保全,妇人感念恩德,自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那秦姓官员亦是连连道谢,直言几人是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豪侠,听到杨延朗和展燕的耳朵里,心情竟无比舒畅。
秦姓官员为表感激之情,躬身行礼,道:“诸位义士远道而来参加武林大会,可有去处?京中客栈金贵的很,若各位不嫌弃,可来寒舍暂住,容我略尽地主之谊,以表感激之情。”
听闻秦文的提议,白震山与陈忘对视一眼,略一商议,当即表示赞同。
倒不是为了节省住客栈的几点碎银,只是初来乍到,不知十年来京中有何变化,兼之陈忘有隐匿身份的需求,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陈忘与白震山赞同,其余三人自然没有异议。
在秦姓官员引领下,马车沿坊间街巷一路穿行,几人也没闲着,趁着这工夫闲聊起来。
一番攀谈之下,几人亦得知了二人的身份来历。
秦姓官员自我介绍道:“我本名秦文,在京城吏部任职,虽有官身,可在京城这座遍地大员的繁华都城之中,也只不过是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官吏罢了。”
陈忘问道:“既在吏部任职,何故风尘仆仆,似是奔波,又像是逃难?还有这位李夫人,可是从塞北而来?”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方才城门羽林郎言称妇孺乃边地难民,若果真如此,正好探听一下塞北战事如何。
“此事说来话长,”秦文回道:“年初,吏部侍郎严仕龙曾前往隆城办事,接触过北地风土。数月之后,严仕龙在酒宴之上与吏部尚书高恭顺谈及边地风土人情,随口提到边市的狐裘保暖,能抵御酷寒,且马奶酒别具风味。”
听到马奶酒,不禁勾起展燕腹中馋虫,忍不住开口道:“马奶酒确实不错。”
秦文顿了顿,看了一眼那位身着黑色劲装英姿飒爽的姑娘,又想起她在城门口飞身搭救李夫人的一幕,心生敬佩,竟向展燕拱手作揖,道:“可惜秦某此行并未带回马奶酒,否则一定请姑娘品尝。”
“如此说来,”陈忘感知敏锐:“你确实去了塞北?”
秦文点点头,继续说:“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宴席之后,吏部尚书高恭顺便立刻派遣我去边市采购狐裘和马奶酒,借以讨好严侍郎。”
“等等,我没听错吧!尚书要讨好侍郎,别忽悠了,小爷我虽不是朝廷中人,可也知道尚书比侍郎的官儿大。另外,”杨延朗挠挠头:“严仕龙,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臭小子,心可真大,”展燕揶揄道:“隆城中绑架月儿妹妹的,不正是这个混蛋嘛!”
白震山也开口道:“严仕龙乃首辅严蕃之子,吏部尚书费力讨好的并非侍郎,恐怕是首辅吧!”
“这位老人家看的透彻,”秦文表示肯定,随即道:“领命之后,我租了一辆驴车,一路跋涉,刚到洛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闻边市在年初便已遭袭,后逢胡人南下,隆城亦没了音讯。我心存侥幸,在洛城迁延数日,听闻胡人骑兵南下,不日将攻打洛城,便不敢停留,只得狼狈回京。”
听到此处,白震山急切询问道:“那胡人究竟南下没有,洛城战事如何?”
秦文却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刚听到消息,就着急溜走了。”
白震山听罢,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秦文却未感知到这一点,继续说道:“回京途中,我偶见一妇人怀抱婴儿,在难民中艰难跋涉,心生怜悯,遂停下马车,捎带二人同行。”
“李夫人?”
陈忘看向那妇人,见芍药正与其怀中婴儿逗乐,竟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妇人听众人提及自己,回应道:“我是边市治安兵李武之妻,名叫罗敷。胡人南下之时,我丈夫李武随治安官卢正抵抗胡人,行前,叮嘱我务必带孩子尽快南逃,自谋生路。路途之中,听闻边市陷落,我的丈夫,多半是已战死了。”
说罢,罗敷的眼中竟流下两行清泪。
芍药本在与妇人怀中的婴儿逗乐,见此情形,竟伸出手,替妇人抹去泪水,道:“姨姨不哭。”
不知怎的,看到这妇人怀抱婴儿,芍药总会想起自己的娘亲,只是那记忆过于模糊,有些触不可及。
罗敷哭了一阵,继续道:“我本逃至洛城,在娘家暂住,奈何不久前,父母出城耕种,便再也没有回来。我带娃出城寻觅,见城外烟尘滚滚,又听马蹄达达,似乎胡骑在追猎城外居民。我奋力奔逃,不敢回头,只能跟着难民,茫然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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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秦文看那妇孺可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忍烈士遗属孤苦无依,混迹难民群中讨饭维生,遂定下决心,携二人一同入京。我等经隆、洛二城,一路西向,直抵京师。本想经白虎门入京,却遭天羽郎阻拦,故转向宣武门,想来此碰碰运气,而后便遇到诸位。”
听罢这一段故事,几人望向那妇人,皆对其遭遇心生怜悯。
说话之间,秦文的驴车“嘎吱”一声,停在一间砖石节结构的房舍前。
“到,到了?”杨延朗狐疑地盯着这一间几乎称得上简陋的房屋,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秦大人,您好歹也是个官儿,就住这儿?”
“呃……”听到杨延朗的话,秦文不免有些尴尬,随即直言道:“没办法啊!这里可是京城,房子贵的要死,能在此一隅之地安身立命,已是不易。另外,京城官员多如牛毛,叫我一声大人,真是折煞我也,还是唤我本名,或者叫我阿文便好。”
白震山和陈忘二人对京城熟悉,方才行路之时,默默记下方位,知道此地处于京城西南角,距皇城路途遥遥,又不与东西二市接壤,更不似东南角,离梨湾园近。
正所谓东西不沾、南北不靠,恐怕找遍京城,也寻不出这个一个地方了,本应是“贫民贱户”的聚居之地,没想到竟还住着一个官员。
看来,这位秦文在官场之中,还真是混的不怎么样。也是早该想到的,若果真混的不错,也不会去租一辆便宜的驴车出行。
正寻思着,秦文已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木门上的斑驳铜锁,邀请众人入内。
屋内数月无人,桌椅之上,隐隐可见灰尘。
秦文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孤身一人,日子过得糙了些,待我收拾收拾,再捞些陈米下锅,再切些腊肉,暂且对付一宿。待明日我还了驴车,再拿着条子去吏部报销之后,再宴请诸位,好好的吃上一顿。”
“我来帮你。”罗敷紧走两步,想要争抢打扫工具。
一路以来,罗敷孤儿寡母,多蒙秦文照顾,日后又借宿于此,寄人篱下,总不好意思事事劳烦秦文。
“李夫人,你还抱着娃娃呢,不便动手呢?”秦文阻止着,又见罗敷衣衫破旧,满面风尘,道:“那什么,后堂有水井澡盆,若不嫌弃,可先去梳洗一番,我衣柜里尚有两件干净衣服,虽是男装,可姑且换上,明日再为你买新衣。到这里不必拘谨,我既带你母子入京,便会管到底的。日后孩儿大一些了,再替你找个活计,好在京城立足。”
罗敷听罢,千恩万谢。
她审视周身,确实觉得脏陋,不便见客,真想去梳洗一番,可怀中婴儿?
“姨姨,小弟弟就给我照看吧!”芍药似看出罗敷的心思,开口道。
罗敷看向芍药,放心将孩子交给她,答谢道:“小姑娘,如此,那便万分感谢了。”
先前芍药为罗敷涂药,已让她感激万分,后一路相随,芍药与其怀中之子的相处,也是极为融洽的,常能逗的娃娃咯咯笑。
芍药看着怀中软软糯糯的婴儿,问道:“姨姨,小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李定边,娃他爹起的,”罗敷回答:“不过,我觉得这名字太大,怕娃娃压不住,便叫他小风筝。记得我跟阿武刚认识时,他就亲手给我做了一个顶好看的风筝,我这才……”
说到此处,罗敷仿佛想起往事,声音竟有些哽咽。
“不说了不说了,我先去梳洗,晚些再来。”罗敷强忍泪水,不想在人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行前,又对秦文交代道:“大人,我做饭是一把好手,今日晚饭,就交给我了,承蒙照顾,若不做些事,住着也不安稳。”
说罢,罗敷便独自前往后堂去了。
芍药看着怀中婴儿,见他打着哈欠,似有些困倦。
她拍打着婴儿,随口哼起记忆深处的童谣:
春雨淅淅,桃花香香,飞燕衔泥筑巢忙。
夏日炎炎,桃实甜甜,巢中小燕睁开眼。
秋风萧萧,桃叶飘飘,燕子振翅向云霄。
……
芍药唱着唱着,忽的停住了,似是忘了词。
低头看向怀中婴儿,却见那小小软软的身体,已陷入酣眠之中,嘴角微微扬起,似在做一场甜甜的梦。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陈忘触景伤怀,泪水溢满眼眶。
他喉头微动,悄声念出童谣的最后一句:
冬雪皑皑,桃枝白白,
燕去,巢空,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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