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晏——”

    一道对顾长晏来说劫后余生的声音直抵欲碎的心脏中。

    顾长晏一怔，瞬间握紧了拳，身体僵硬的转过身去。

    “缘生……”他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来话来，眼中血丝遍布。

    浑身湿漉漉的温长宁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活生生的长宁。

    “我听前面的人说有人闯了进来……”

    觉得肯定是你。

    温长宁刚从墙头跳下来，手脚冰凉软惫。

    话还没说完，顾长晏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头埋在了他的脖颈里，一只手揽着他的后脑勺，不说话。

    温长宁感受着另一具身体传来的颤抖，明白了什么，同样抱紧了对方。

    他刚刚也被吓得半死，火很危险的。

    彼此剧烈的心跳声渐渐透过衣物，传达进对方的胸膛，最终稳定下来，同频共振。

    两个浑身湿透狼狈的人紧紧相拥，就如溺水中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像要抱到天荒地老，可事实上才过去不到一分钟。

    没一会儿，温长宁拍拍顾长晏的背，说：“等会再抱，我先看看那个孩子。”

    温顾二人不情不愿撒手。

    顾长晏上前蹲下身将那孩子揽在怀里，温长宁给那个孩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大碍，只是昏迷过去了，等会儿就能醒来。

    在此期间，顾长晏眼也不眨地盯着温长宁的脸。

    等他检查完没事后，顾长晏后怕般地问：“……长宁你去哪了？没事吧？”

    温长宁说：“……这话该我问你，你没伤着吧？”

    他刚才正要爬上墙头时，只听砰的一声，接着有什么东西摔地的声音传来。

    等探出头时，就见顾长晏要冲进火场。

    前方着火的戏楼和后方墙院后的河流，围成了这么一个后院，隔离了一切。

    在这片不算大的一方天地中，顾长晏摇头，“没有。”

    为了让温长宁放心，补了一句：“就是摔的肉疼，现在好多了。”

    听到这话，温长宁确实放下了些心，顾长晏不会在眼下撒谎。

    他索性紧挨着顾长晏坐在地上一起烤火，背靠临水的院墙，握起这人的一只手。

    二月的透心凉还挺冷的，直接出去容易生病。

    盯着火势有减少趋势的戏楼，温长宁缓缓解释道：“我待的无聊就先离开了，嗯…去的三闲茶楼。”

    “你呢？”温长宁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直视起顾长晏的双眼。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不在里面，就一头莽进了火场，你是不要命了吗？”

    在眼下劫后余生般的气氛中，温长宁本来不想说这些想指责似的话的，心里却忍不住，明知道顾长晏是为了谁，还是想说出来。

    傻不傻呀。

    为了一个都不确定在不在里面的人，就……赌那一条来之不易的命吗？

    “长宁……”顾长晏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因为看见了温长宁伤心的眼神。

    他想说些什么让人开心，张口却发现狡辩不了什么，因为这是事实。

    好一会儿过去，顾长晏避开温长宁的视线，看向怀里双眼紧闭的孩子，轻声道：“因为……如果换成长宁，长宁也会这么来救我的。”

    你可以，那我也可以。

    温长宁听懂了顾长晏的言下之意，不吭声了，开始仔细打量起握着的顾长晏的右手，好似这是什么让人值得欣赏的古董字画似的。

    顾长晏也沉默下来，同样别扭着姿势握起温长宁的一只手。

    两人安静地从彼此的真实中汲取安全感。

    而害得温顾二人不说话的原因终归是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明明顾长晏这句话只是如果，可是两人都知道这只是没有发生的既定事实，所以温长宁同样辩驳不了什么。

    刚刚顾长晏看见的温长宁浑身湿透的样子，就是刚刚跳了河的结果。

    温长宁在前面听见有人说有个人不要命地冲进了火场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断定了那个人是顾长晏。

    戏楼前面的大门，温长宁连外围的人都不敢挨着，只能另辟蹊径翻墙进去。

    眼下温长宁翻来覆去地看着看着，突然发现顾长晏的右手还挺好看的，骨节分明，干净漂亮，白皙的皮肤下藏着蕴含蓬勃生机的青筋，想来很适合手控档。

    种了一年的地，都没能让这人晒黑，只是手上有了一层劳作留下的薄茧。

    当年在诏狱被拔的伤痕累累的右手如今恢复的很好。

    这边温长宁在发散思维。

    那边顾长晏视线终于有空看怀里的孩子了。

    这个五六岁大的男孩，灰头土脸的，身上穿的细棉衣裳有几处被火舌烧穿成破洞，好不可怜。

    一只手牵着，一只手被牵着，顾长晏也就熄了给小孩子擦脸的想法。

    但是看着这个孩子，顾长晏思绪万千。

    他最开始是恨极了这个孩子的，在那时间不等人的档口这孩子挡了他救缘生的路。

    踏上楼梯看见的那一刻，顾长晏甚至是希望……这孩子死了的。

    可是这小孩没有死。

    所以救不救，成了一个问题，关乎生死的问题。

    那一刻几乎逼得顾长晏崩溃。

    如果不救，就是舍弃一条命。

    可是救了，就会耽误救缘生。

    顾长晏本来不想……真的不想救的，他想直接跨过去的，昧着良心也好，自私自利也罢。

    可是他又想到了缘生。

    他想：温长宁呢，如果他真的还在如意雅间，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他用旁人的一条命换来的。

    温长宁一定会将这条命算在自己身上的，明明不是他做的，可他会愧疚一辈子。

    电光石火间想了许多，最终顾长晏还是一把抱起小孩冲了出来。

    然后，抬头看见了他的缘生…他的救赎。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顾长晏忍不住恍惚，命运的荒诞无稽。

    如果他当时没有救下这小孩，他会继续上楼梯，直至找到最里面的雅间，然后，发现温长宁不在。

    这里面耗费的时间，足够温长宁也冲进火场救他。

    到那时候，是生是死就不好说了。

    他死不死无所谓。

    可是原本安全无恙的温长宁也可能会……

    顾长晏突然呼出一口气，仰头看那蔚蓝的一方天空。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可，最终算是善意收获了善意。

    而这些拉扯顾长晏永远不会告诉温长宁。

    又过了一会儿，小孩的头扭了扭，有要醒的趋势。

    感受到动静的顾长晏提醒说：“他快醒了。”

    听闻这话，温长宁放开手，凑近看了一眼，发现确实如此。

    他道：“咱们也该走了。”

    戏楼的火势已经很小了，温长宁的衣服也干了许多。

    “嗯。”顾长晏点头，随手抓一把灰土往脸上抹，然后抱着小孩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