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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顾在哭
    ……

    慈光寺客院的那片区域,点亮烛火灯笼的地儿越来越多,被吵醒的人也愈发多。

    顾长晏带人挨个进去搜查,从头到尾这个人都没什么表情。

    翻来覆去就只会问那几个问题。

    问有没有见什么可疑的人,问自己的东西有没有丢失……

    他怕温长宁被人发现,他怕温长宁没被人发现,他怕温长宁正在挨饿受冻。

    他只想赶紧找到他上辈子的爱人。

    遇到“不讲事理”的、拒不配合的人,更不讲事理的顾长晏直接以权压人——所幸,这里没有比他顾公子更势大的人。

    可是,没有。

    客院没有,顾长晏又去和尚的住处。

    那里没有,他又去佛殿,连带着途中的露天道路。

    他知道很有可能都是无用功,但是顾长晏不敢停,他很怕自己崩溃。

    那些可怕的念头一直都在心中起起伏伏,随时反噬他,顾长晏绷紧了最后的理智。

    寅时,他来到最后一个偏僻的佛殿。

    推开门扉,夜间的月光朦朦胧胧地落在门槛内的一小片地板。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站在门外的顾长晏突然道:“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一片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顾长晏身后跟着的众人都快习以为常了,从找那个刺客开始,顾长晏就时不时突然蹦出一句我看见你了。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众人也不紧张了。

    这一次,顾长晏独身一人提着灯笼进去走了一圈。

    他将灯笼抬高,照亮自己惊心动魄的脸,边踱步,边念了那句诗,魔怔一般。

    视觉会欺骗他,可是触感不会。

    被温长宁注视而带来的心安从始至终没有出现。

    顾长晏不得不承认他的无用功也做完了,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将断未断。

    他停了下来,转头去看殿里躲藏在阴影中的、被供奉的那尊佛像。

    他不信神佛。

    顾长晏走到门口,迎着招澜担忧的眼神,遣散了随从护卫。

    不知为何一直跟着的悟云,没走。

    一时之间只剩下他们三个。

    顾长晏对招澜温声道:“招澜,你回去休息吧。”

    招澜已经忘记还有外人在了,担心的唤了一声“晏哥”。

    顾长晏轻轻牵起嘴角,然而心脏好像忍得要爆炸了,“招澜是要……留下来看我哭吗?”

    他的眼中满是不容拒绝和哀求两种矛盾的情绪,对视片刻,招澜不得不离开。

    顾长晏转头看悟云,“大师,这处佛殿可否借我一用?”

    悟云看向他,这个青年的眼已经红了,血丝遍布,“好。”

    得到友善的回答,顾长晏没有挪步,一直盯着他,不错眼地盯着看。

    到最后,可能是因为好久没有眨眼的缘故,眼眶酸涩,竟突然落下一滴泪来。

    这时顾长晏轻声说:“悟云,我多希望……那块玉佩你可以给我母亲……”

    我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我真的很希望如此。

    “多谢。”

    多谢您让我上辈子遇见了温长宁。

    渐渐地,门被关上了。

    顾长晏转身,一步步,一步步,浑身僵硬地挪到了佛像面前。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却像是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

    檀香包裹住这个心不宁的青年。

    黎明未至,他跪了下去。

    忽然,尚未走远的悟云脚步顿住。

    只因一声遮掩不了的哭喊从他身后的佛殿中传来,乍然响起,不再停歇。

    无助茫然。

    撕心裂肺,痛苦至极,却又……不明所以。

    佛殿中,刚过了十九岁生辰的青年埋头痛哭,哭的不能自抑。

    泪水混着嘶哑的喊叫,语言系统全面崩溃,如同野兽般嘶喊。

    苦到极致,疼到极致。

    嘴里也不过轻轻碾磨过为数不多会说的几个字:

    “缘生……”

    “长宁、长宁……”

    哭声那么大,哭到干呕时死死攥着心口的衣物,心如刀绞。

    吐出的“长宁”和“缘生”却是近在咫尺,不让除自己以外的人听到。

    顾长晏好难过,好难过。

    他不知道温长宁如今怎样。

    诸多猜测在脑海里对抗。

    这一世是和他一样没有玉佩吗?

    不知道,顾长晏通通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爱人是死是活。

    若是温长宁没有玉佩,是已经在那场车祸中死了吗?

    “长宁……”顾长晏肩膀抖动,痛哭着。

    还是……没有出事。

    只是这一次,他的缘生好好生活在上辈子回不去的家乡?

    是和他一样想起了前世的记忆,还是不会再记起他顾长晏。

    才刚情深,永不相见。

    顾长晏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重生。

    顾长晏的内心像被一劈为二。

    一半私心希望他的爱人穿越,他想见他,他想见他啊。

    另一半成全的心则希望他的长宁不要重生、不要穿越,在现代安康喜乐、长命百岁。

    不要来这里。

    不要遇见他。

    求求你了。

    求,你了。

    哪怕……哪怕此生不复相见。

    相思之苦一个人承受就好了,不要再让他的爱人受苦了。

    永不相见。

    可是,顾长晏的心已经开始思念温长宁了。

    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顾长晏哭个不停,眼泪流个不停,满脸狼狈,身体微抽。

    若是温长宁有玉佩。

    那他在哪里呢?

    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不对,温长宁那么机智,怎么可能出事!

    若不是,他在哪里呢?

    若是玉佩已经被遗落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又当……如何?

    还找得到吗?

    万一中的万一,若是玉佩在大海中……

    什么都是大海捞针,好像无从下手。

    那么多种可能,顾长晏从来不是乐观的人。

    他只知道二十一岁的温长宁消瘦的模样、努力在自愈的心——顾长晏记得清清楚楚。

    他只想护他啊。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他对自己说就哭这一回。

    就这一回……

    这一次,像要将上辈子死之前没有哭出的眼泪尽数流干,直至流出血来。

    所以,

    顾长晏……到底在哭什么呢?

    可能,

    在做心理准备。

    ——试着缓缓接受再也见不到温长宁的往后余生。

    一辈子的记忆来势汹汹,来不及消化,就已经开始喜欢。

    上辈子有多爱,这辈子的此时此刻就有多痛苦。

    不哭一场,说不清顾长晏会继续怀抱一丝希望踉踉跄跄地寻找爱人,还是……立即崩溃地抹了脖子离开这糟透了的尘世间。

    他才十九岁啊,却又已经活了一辈子。

    长发铺散在后背,有的掉落在地,肩膀颤抖,脑内嗡嗡,青年跪伏在悲悯佛像前哭泣。

    他不信神佛。

    但他在祈求温长宁的平平安安。

    他清楚地知道没有神佛可以帮他,却跪在这里。

    矛盾又可悲。

    这辈子,他的戒指没有了,他的玉佩没有了,他的温长宁找不到了。

    就像,上辈子他为爱人求的菩提红绳断了。

    ‘君之我所系,卿之我所意。’

    ‘我爱你。’

    ‘我爱你啊,顾长晏。’

    “缘生……”

    顾长晏连哭都是强忍在做完无用功之后。

    哪怕担心如招澜,也不敢去阻止他晏哥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

    而关于晚间顾长晏的所作所为已经流传了出去。

    哭声一直断断续续持续到黄昏之际。

    招澜生生等到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才开始轻轻叩门,站在紧闭的门外问:“晏哥,你还好吗?”

    没人应声。

    最终他们想办法撬开了门。

    黑夜将至,殿内昏暗异常,门扉被推开后,仍不见亮堂。

    招澜走近,模糊看见一个跪拜在佛像前的人影。

    过了片刻,悟云拿着一盏油灯走近。

    光线不多,却也勉强照清了一动不动的顾长晏。

    “晏哥?”招澜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缓缓地蹲下身,颤抖着伸手抚上顾长晏后背的长发。

    “晏哥,你有白头发了。”最终他轻轻道。

    近乎一半的白发。

    招澜看过很多话本子,说什么伤心欲绝、一夜白头,可,这是他第一次信。

    招澜宁愿永远不信。

    生出白发的顾长晏是跪拜的姿势,没人可以看到他的神情。

    对于招澜的这句话,他无动于衷,顾长晏在缓劲——等到再抬头,他就不能哭了。

    他将不得不,面对骤然得到的一辈子记忆,以及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