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高振东绝无可能来到港城这片地方,娄晓娥反倒是毫无阻滞。
至于高振东来不了的原因,倒不是说有关单位对他的行动有什么不放心,毕竟“三过硬”可不是白说的,而是不放心的别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估计高...
低振东站在机房门口,望着那排刚组装完毕的C6132N集群机柜,眉头微皱。冷气从空调出风口呼呼吹出,带着金属和电路板特有的气味,钻进鼻腔。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低声自语:“六十台……勉强够用,但不是长久之计。”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娄晓娥抱着一叠资料走了进来,发丝被风吹得略有些凌乱。“你又在这儿站半天了?”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饭都不吃,人也不回,真当自己铁打的?”
“快了。”低振东没回头,只轻轻摆了下手,“等这批机器跑通第一轮测试,我再走。”
娄晓娥把资料放在旁边的调试台上,翻开最上面那份??是SAR雷达模拟任务的初步调度方案。“他们那边催得紧,说是如果下个月还拿不到稳定算力支持,就得调整整个项目的进度表。”她顿了顿,盯着低振东的背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意味着原本可以提前半年完成的高分辨率成像系统要推迟,意味着后续配套的预警体系、目标识别算法、数据链传输都要跟着延后。更严重的是,一旦这个节点卡住,整个相控阵雷达项目就可能被重新评估优先级,甚至面临资源削减。
“所以不能等。”低振东终于转过身来,眼神沉静,“我们得让这六十台机器不仅‘能用’,还得‘好用’。”
娄晓娥叹了口气:“可操作系统还没完全适配集群模式,任务调度器还在调试,mPI通信层也有延迟问题。你现在就要它们扛起SAR模拟?那是拿鸡蛋碰石头。”
“那就把石头变小。”低振东走到控制台前,调出系统拓扑图,“我们可以先做分块计算。把大任务拆成若干子任务,每个子任务分配到独立的节点组上运行,最后汇总结果。虽然效率损失百分之二十左右,但至少能启动。”
“你还真敢想。”娄晓娥瞪大眼,“那可是GB级别的中间数据,光是读写硬盘就会拖垮性能。”
“那就不用硬盘。”
“你说什么?”
“用内存。”低振东敲了敲键盘,调出RAm配置参数,“每台C6132N有4mB主存,六十台就是240mB。听起来不多,但SAR模拟的核心卷积运算可以用滑动窗口法处理,只需要缓存局部数据段。只要调度精细,完全可以全程驻留内存。”
娄晓娥愣住了。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凑合着用”,而是一次对现有极限的精准压榨。这种做法风险极高??一旦某个节点崩溃,整个任务就得重来;内存溢出、通信超时、负载不均……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导致失败。但若成功,就能在没有专用超算的情况下,硬生生撕开一条通往高性能计算的大道。
“你这是在走钢丝。”她喃喃道。
“咱们什么时候不是在走钢丝?”低振东笑了,“五年前搞dSP-6332N的时候,谁敢信我们能做出接近F-22雷达处理能力的板子?三年前做嵌入式实时系统,连编译器都没有,还不是靠手写汇编一点一点啃下来?”
娄晓娥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笔,在调度方案上开始修改任务划分逻辑。
三天后,第一轮全系统联调启动。
十二个技术小组齐聚主控室,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与期待。墙上挂着大幅流程图,红蓝线条交织如网。齐头并进的不只是硬件部署,更是软件、算法、应用三股力量的协同冲锋。
“一号至六十号节点全部上线。”网络工程师报告。
“内存预加载完成,数据分片已分布。”存储组回应。
“任务分解模块准备就绪。”娄晓娥按下确认键。
低振东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总启动按钮。
屏幕闪烁,命令下达,六十余台机器同时运转。风扇轰鸣渐起,如同远古巨兽苏醒的呼吸。
起初一切正常。各节点陆续返回心跳信号,计算任务顺利加载。十分钟过去,第一批局部结果传回,精度符合预期。有人轻声欢呼。
二十分钟后,警报响起。
“三十七号节点内存溢出!”
“四十二号通信中断!”
“十八号负载异常,CPU占用率飙升至98%!”
瞬间,主控台一片混乱。有人喊重启,有人主张降频,还有人建议立即终止任务。
低振东却异常冷静。他快速扫视各项日志,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故障节点的数据流记录。“不是硬件问题。”他沉声道,“是任务分配不均导致的热区堆积。某些卷积核太大,超出单节点处理能力。”
“那怎么办?”
“动态拆解。”他说,“把超载任务现场切片,迁移部分计算到空闲节点。”
“可我们现在没有分布式任务迁移机制!”
“现在有了。”低振东打开编辑器,开始编写一段新的调度脚本,“晓娥,帮我盯住内存池状态,我要借一块共享缓冲区做中转。”
娄晓娥咬牙点头,迅速配合。两人如同双剑合璧,在短短四十分钟内搭建起一个简陋却有效的动态迁移框架。随着新脚本注入系统,三十七号节点的任务被分割成四份,其中两份成功迁移到低负载的四十九号和五十三号节点。
奇迹发生了。
系统恢复平稳,计算继续推进。一个小时后,第一幅完整模拟图像缓缓生成。
那是一张地形轮廓图,细节清晰可见,山脊走向、沟壑深度、坡面曲率……全都栩栩如生。尽管分辨率尚未达到最终目标,但已经远远超过当前现役雷达的实际表现。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热烈掌声。
“成了!”有人激动地拍桌子站起来。
“我们真的用六十台普通计算机,干了超算的事!”
低振东看着屏幕上的图像,嘴角微微扬起,却没有太多喜悦。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如何让这套系统稳定运行数百小时?如何优化通信开销?如何应对更大规模的数据输入?
但他也清楚,今天这一仗,意义非凡。
它证明了一件事:即便没有最先进的设备,只要思路对头、组织得力、人心齐整,一样能创造出不可思议的成果。
会议第二天召开。
参会者来自各个研究所:雷达所、航天院、电子工业部、军工集团……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投影幕布上,那幅由C6132N集群生成的模拟图静静展示着。
“各位。”低振东站在讲台前,声音平稳,“这不是某台昂贵进口机器的产物,而是我们自己动手,用六十台国产C6132N搭起来的集群,在缺乏专用操作系统支持的情况下,通过技术创新实现的突破。”
会场鸦雀无声。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点算力不算什么。毕竟国外已经有亿次浮点机。但我们不一样。我们缺的从来不是钱,而是时间和机会。别人可以慢慢等下一代芯片、下一代架构,但我们等不起。”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
“所以我今天提一个建议:立即启动‘星火计划’。”
“以现有C6132N集群为基础平台,全面铺开多领域高性能计算应用试点。雷达模拟只是开端,接下来还有气象预报、结构仿真、密码破译、核反应堆建模……所有需要强大算力支撑的关键项目,都应该尽快接入这个体系。”
“我们要做的,不是等待救世主般的超级计算机降临,而是利用手中已有的一切,点燃星星之火。”
话音落下,良久无人应答。
然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缓缓起身,他是国家计算中心前任主任,业内公认的泰斗人物。
“我支持。”他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三十年前,我们靠算盘打出原子弹。今天,我们凭什么不能靠六十台小机器,撑起一个时代的脊梁?”
掌声雷动。
当天下午,文件正式下发。
“星火计划”立项,首批八个重点领域获得算力配额。C6132N集群不再只是实验品,而成为真正服务于国家战略的技术支柱。
而在四合院深处的小楼里,另一项工作也在悄然推进。
地下二层实验室,灯光幽蓝。一台外形奇特的设备静静矗立中央,外壳尚未完全封闭,裸露的电路板上,密密麻麻布满新型元器件。这是低振东团队秘密研发的新一代数字信号处理器原型机,代号“昆仑”。
与市面上任何芯片不同,“昆仑”采用异构架构设计:主体为四核心dSP阵列,辅以两个精简RISC协处理器,专门负责任务调度与I/o管理。更重要的是,它首次引入了类神经网络的动态重构逻辑单元,可以根据运算类型自动调整内部数据通路,极大提升能效比。
“理论峰值算力,单精度1.2GFLoPS。”项目主管陈工向低振东汇报,“功耗控制在35瓦以内,面积比dSP-6332N缩小18%,良率预估可达72%。”
低振东抚摸着晶圆载片盒,眼中闪过锐光。“把它装进聚合板,做一次实测。”
“可……这还是工程样片,稳定性没验证过。”
“正因为没验证过,才更要试。”低振东淡淡道,“我们已经用落后一代的设备追赶太久。是时候,给未来下一剂猛药了。”
一周后,搭载“昆仑”处理器的新型聚合板成功运行首个SAR模拟任务。在同等数据量下,其耗时仅为原dSP-6332N系统的十六分之一,能耗降低近七成。
消息传出,整个技术圈为之震动。
有人称其为“中国芯的黎明”,也有人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跳跃”。唯有低振东依旧平静。
他知道,真正的宗师之道,不在追逐前沿,而在引领时代。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坐在院中老槐树下,泡一壶浓茶。远处机房灯火通明,机器嗡鸣如潮。
娄晓娥走过来,递上一件外套。“又犯倔?”
“没有。”他接过茶杯,轻啜一口,“只是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还想怎么走?现在已经甩开别人一大截了。”
“不够。”他摇头,“算力只是工具,真正的差距,在于生态。”
“生态?”
“操作系统、编译器、开发环境、标准协议……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才是决定谁能走得更远的关键。”他抬头望天,星光稀疏,“我们要建的,不该只是一个强大的处理器,而是一个完整的体系。”
娄晓娥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听上去,像是要再造一个世界。”
“为什么不呢?”低振东也笑,“我们已经证明了,中国人不仅能造得出,更能想得到。”
风起,树叶沙响。
在这个普通的四合院里,一场关于大国崛起的技术革命,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