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郡主见他饮尽,眼中那层温婉的笑意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漾开,更深更亮。
    她并未如常理般立刻告退回座,反而趁势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娇憨与恳切,柔声道:
    “楚侯爷,我与弟弟明宇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久闻上京城繁华似锦,冠绝天下,实乃心向往之。”
    “不知接下来的几日,我可有这份天大的荣幸,能请动楚侯爷作陪,带我们姐弟领略一番这天子脚下的京华风物?”
    她这番话问得极为巧妙。
    既将自己的请求置于弱势求助的位置,又将姿态放得柔软谦卑,言辞恳切,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以生硬地直接回绝。
    楚奕闻言倒是眼神一闪,或许这是一个自己从云安郡主身上打探范阳那边真实情况的好机会。
    而这时,安太后凤目流转,目光落在楚奕身上,语气仿佛是随口一提的家常闲话。
    “楚卿啊,若你近日公务不算特别繁忙,陪着明玉他们姐弟在上京城里走走看看,也是极好的。”
    “让他们亲身感受一番这天子脚下的恢弘气象,开开眼界。”
    “当然若你实在分身乏术,抽不得空,那也罢了。”
    于是,楚奕立刻收敛心神,对着安太后和云安郡主的方向,双手抱拳。
    “太后有命,臣自当遵从。”
    “待臣稍作安排,定当略尽地主之谊,陪郡主领略京华。”
    云安郡主眼见楚奕终于松口应承下来,眼中那抹得逞的精光再也掩饰不住,好似狡猾的狐狸终于咬住了猎物。
    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加大,笑容如春日里骤然盛放的牡丹,愈发地灿烂夺目,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轻快的甜意。
    “如此,便有劳楚侯爷费心安排了,我在此先行谢过!”
    目的达成,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裙摆漾起优雅的涟漪,款款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安明宇听着姐姐对楚奕那过于客气的话语,浓眉紧锁,显然是心中极为不满。
    然而,当听到楚奕最终答应作陪时,他眼中又闪过一丝阴鸷与算计。
    想到之后总有机会私下接触,总能找到机会将这个让他看不顺眼的淮阴侯狠狠扳回一城。
    宴席间的气氛,在短暂的插曲后继续流淌。
    女帝高踞于御座之上,她姿态雍容,凤眸沉静地扫过下方诸人,仿佛只是席间闲谈般,随意地开口询问。
    “东平郡王为国镇守河北,劳苦功高,朕听闻奚人近来又有异动?不知郡王应对如何,具体情况如何?”
    安明宇一听女帝垂询自家父王功绩,瞬间挺直了原本有些懒散的腰板,脸上那股与有荣焉的骄傲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抢在众人之前,朗声回答,语气中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张扬与笃定:
    “陛下圣明!您尽管放心!有我父王坐镇河北,运筹帷幄,麾下兵强马壮,军威赫赫!”
    “那些不过是些茹毛饮血、未开化的蛮夷奚人,在我父王神威面前,不过是些疥癣之疾,跳梁小丑罢了,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
    “有父王在,河北稳如泰山,一切安好!”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云安郡主听得弟弟这番不知天高地厚、大包大揽的狂妄之语,眉头立刻紧紧蹙起,眼底闪过一丝焦急与无奈。
    她不动声色地在宽大的桌案下,用脚尖迅速而隐蔽地轻轻踢了安明宇的小腿一下,示意他住口。
    随即,她立刻接过话头,脸上的笑容收敛,换上了一副沉稳而略带忧虑的神情,声音也放得平缓而诚恳,显得比弟弟深思熟虑得多。
    “陛下明鉴万里,我父王确已竭尽全力,夙夜镇守边关,片刻不敢懈怠。”
    “只是那奚人骑兵来去如风,飘忽不定,最是狡猾。”
    “他们从不与我军主力硬碰,专挑那些边防最为薄弱的村落、隘口,骤然入侵,劫掠一番便即刻远遁,难以追踪。”
    “河北地域辽阔,人口分布本就不甚稠密,父王麾下兵力虽强,终究有限,战线漫长,难免有顾此失彼、力所不及之处。”
    “因此,总有些偏远村落的无辜百姓,会不幸遭其毒手,家园被毁,亲人离散。”
    这番言语,既道出了实情,也委婉暗示了困难,远比安明宇那番盲目自大的话显得透彻、务实,更能触动人心。
    女帝端坐于上,听着云安郡主条理清晰的陈述,眼神有些沉重。
    奚患之害,她何尝不知?
    只是如今朝局初定,五姓门阀尚需压制,国库也不算丰盈,发动一场旨在彻底消灭奚人的国战,牵涉太大,绝非眼下良机。
    她压下心头的沉重,面上不显分毫,只是对着云安郡主的方向,轻轻颔首。
    “奚患猖獗,确是我大景北疆之心腹大患,如鲠在喉。”
    “朕亦深知河北军民之苦,每每思之,寝食难安。”
    安太后也适时地叹息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哀婉。
    “是啊,哀家每每听闻边境百姓遭此流寇劫掠涂炭,家园焚毁,骨肉分离,心中便如刀绞般,甚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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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
    楚奕心中早已是冷笑连连。
    东平郡王那些养寇自重、甚至暗中与奚人勾连交易,用边境百姓的血泪换取自身权势和向朝廷不断索要钱粮兵马的肮脏勾当,他前世早已洞悉其奸!
    今生更是掌握了诸多确凿的铁证。
    但眼下,绝非掀开这张血腥底牌的最佳时机。
    朝廷需要稳定,女帝陛下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巩固根基、梳理朝局。
    一击不中,反受其害。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抓住眼前的机会,给东平郡王这对儿女,提前埋下一颗能让他们日后寝食难安的钉子。
    他要让他们,也让这殿中某些人,提前见识一下他楚奕的手段。
    “陛下,太后,关于这扰我大景北疆、祸乱百姓的奚患之症结……臣,倒有些许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瞬间。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楚奕身上。
    唯有安明宇立刻撇了撇嘴,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与不屑。
    他显然根本不信这个在他看来不过是凭借祖荫、久居繁华上京城、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小子,能对连朝廷衮衮诸公都束手无策的奚患,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行之有效的话来?
    所以,他仅仅是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便故意扭过头,百无聊赖地把玩起自己腰间的玉佩,显然懒得再听楚奕接下来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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