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阳城太和殿灯火辉煌。

    九层宫灯悬于穹顶，每一层都以阵法加持，流光溢彩如星河垂落。殿内铺设赤焰云纹毯，两侧玉案排列有序，仙酿灵果琳琅满目。丝竹之音袅袅，舞姬身披霓裳，于殿中翩跹如蝶。

    这是大夏为犒劳天骄榜参赛者设下的庆功宴。

    明面上，宾主尽欢。

    琉光仙朝天璇仙子端坐左首首位，浅酌清酒，神色淡然；昊炎仙朝赤灵虽败于聂政，却也得了前十的名次，此刻与同门低声交谈，目光偶尔扫过高台帝座；极光剑宗、天机宗、琉璃宗等三十六仙宗代表分坐两厢，推杯换盏间，言语客气而疏离。

    大夏文武分列帝座下首，管仲、李靖、张三丰、楚剑南等重臣皆在席间，谈笑自若。

    一切看起来和谐融洽。

    但暗地里，太和殿的每一寸空间都被无形的大网笼罩。

    殿外屋檐阴影中，要离闭目盘坐，神识如蛛网般扩散，覆盖整座宫殿。每一个进出者，每一个传音波动，甚至每一缕灵气的异常流转，都在他监控之下。

    殿内侍立的三十六名宫女、七十二名太监，皆由黑冰台精锐伪装。他们面带微笑，举止恭谨，但袖中藏着淬毒的短刃，腰间别着瞬发的符箓。

    而聂政——

    他身着普通侍卫玄甲，持戟立于帝座右后方三步处，垂首敛目，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任谁看去，都只会以为这是个伤势未愈、勉强当值的普通护卫。

    唯有嬴幽知道，那具看似虚弱的身躯里，杀意已凝练到连他自己都需要时刻压制的地步。

    “聂政。”嬴幽传音入密。

    “臣在。”

    “今夜若有人动手，必在酒宴过半、众人松懈之时。目标……九成为朕。”

    “臣明白。”

    简单对话后，聂政的气息更加微弱，几乎与殿中烛火的摇曳融为一体。他右手的虎口处，昨日崩裂的伤口又渗出血丝，浸湿了缠着的绷带。

    但他握戟的手指，依旧稳如磐石。

    酒过三巡，歌舞渐歇。

    殿中气氛愈发轻松，各宗代表开始离席敬酒，相互攀谈。嬴幽端坐帝座，举杯与琉光仙朝、琉璃宗等势力代表对饮，神色从容。

    就在此时——

    左厢末席，一名青衫散修忽然起身，端着酒杯向帝座走来。

    此人容貌普通，修为显露为红尘仙中期，在众多天骄中毫不起眼。他在擂台赛上表现平平，止步于第三轮，因此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在下散修‘柳青’，仰慕大夏天子威仪，特来敬酒一杯！”他声音洪亮，举止自然。

    管仲起身欲拦，嬴幽却抬手示意：“来者是客，请。”

    柳青行至帝座前七步，躬身举杯。就在弯腰的刹那，他左手袖中陡然亮起一道刺目血光！

    那血光快如闪电，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直射嬴幽眉心！

    “禁器·灭神钉！”席间有识货的长老惊呼。

    灭神钉，以真仙境凶兽的骨血熔炼，辅以九幽阴火淬炼而成，专破神魂防御。一旦入体，便是太乙金仙也要重伤，地仙境更是必死无疑！

    谁也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散修，竟身怀如此歹毒之物！

    电光石火间，嬴幽连眼皮都未抬。

    他身后，那道原本气息微弱的玄甲侍卫动了。

    不，那不是“动”。

    那是一种超越了视觉捕捉的“存在转换”——前一瞬他还在原地，下一瞬已挡在灭神钉的轨迹前。没有残影，没有破空声，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

    聂政左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一夹。

    叮——

    清脆如玉石相击。

    那枚足以弑杀地仙的灭神钉，竟被他两根手指稳稳夹住。钉尖距离他的指尖只有半寸，血光吞吐，却无法再进分毫。

    柳青瞳孔骤缩，毫不犹豫便要后退。

    但聂政的右手，已不知何时按在了腰间剑柄上。

    拔剑——

    还鞘。

    两个动作快到连成一瞬，殿中九成九的人只看到一抹黑光闪过，如夜空中的流星，乍现即逝。

    柳青僵在原地，脖颈处缓缓浮现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下一秒，头颅滑落，身躯轰然倒地。

    鲜血喷溅，染红赤焰云毯。

    殿中死寂。

    丝竹声停，歌舞声止，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聂政身上。这个刚才还气息萎靡、似乎随时会倒下的侍卫，此刻虽在剧烈咳嗽，嘴角溢血，但那双抬起的眼睛——

    冰冷，死寂，如万载寒渊。

    他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视线触及的人，都感到脊背发凉，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剑抵住了咽喉。

    “咳……咳咳……”聂政又咳出两口血，脸色更加苍白，但他持戟而立的身形，却如山岳般稳固。

    那枚灭神钉从他指间滑落，“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钉身上的血光，已彻底熄灭。

    寂静持续了整整三息。

    然后，管仲第一个起身，声音沉稳：“有刺客行刺陛下，已被就地正法。来人，将尸身拖下，清理殿面。”

    四名太监快步上前，动作利落地拖走尸体，又以清尘术洗净地毯。整个过程不过十息，若非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一样了。

    那些原本心怀鬼胎的各宗代表，此刻脸色各异。有人惊惧，有人凝重，有人眼底闪过忌惮。

    天璇仙子放下酒杯，看向聂政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赤灵尊者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他认出了那一剑，正是聂政在擂台上击败他时所用的“无杀之道”。但此刻这一剑，比擂台时更加纯粹，更加……恐怖。

    这个聂政，伤得越重，剑反而越利？

    嬴幽终于抬眸，仿佛刚刚回过神来。他轻叹一声：“不想朕一片诚心设宴，竟有宵小混入。扫了诸位雅兴，朕自罚一杯。”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从容，淡定，仿佛刚才被刺杀的并非自己。

    这份气度，让不少中立宗门代表暗暗点头。能在生死一线间面不改色，这位大夏之主，绝非等闲。

    “陛下言重了。”琉璃宗慕清霜起身，举杯回敬，“宵小之徒，何处没有？大夏能如此迅速应对，足见防卫森严。本座敬大夏之主。”

    有人带头，其余各宗代表也纷纷举杯，气氛似乎又缓和下来。

    但嬴幽知道，这只是表面。

    他放下酒杯，声音传遍大殿：“今日之宴，本为庆贺天骄盛会圆满。然刺客一事，也让朕深感忧虑——仙界承平日久，却仍有这等亡命之徒。长此以往，岂非人人自危？”

    殿中渐渐安静。

    “故朕有一提议。”嬴幽环视众人，“三日后，朕欲邀扶摇天域各宗代表，于‘观海楼’共商‘仙界和平发展之策’。旨在订立互不侵犯、互通有无、共御外敌之约，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提议一出，满殿哗然。

    订立盟约？共商和平？

    大夏一个刚飞升的新势力，竟要牵头做这种事？

    但转念一想，这提议又巧妙至极——若应下，便等于承认了大夏在扶摇天域的“话事权”；若不应，又显得自己心怀鬼胎，不愿和平。

    进退两难。

    天璇仙子第一个开口：“琉光仙朝，愿赴此会。”

    慕清霜紧随其后：“琉璃宗愿往。”

    有两大势力带头，其余中小宗门也纷纷表态。最终，除昊炎、万灵、苍月、曜天四朝代表沉默不语外，其余三十余宗皆表示愿意参会。

    嬴幽微笑颔首：“甚好。那便三日后辰时，观海楼见。”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宴，味道已经变了。

    子时，庆宴散去。

    各宗代表返回驻地，阳城渐渐陷入沉睡。但暗处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城南，昊炎仙朝别院。

    这座宅邸戒备森严，外围有三十六名地仙护卫轮值，内院布有七重隔绝阵法，连真仙神识都难以窥探。赤灵尊者坐镇正厅，面色阴沉。

    “柳青失败了。”他冷声道，“那聂政重伤至此，竟还能一剑封喉……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下方一名黑袍老者低声道：“尊者，五朝盟约已定，十日后同时发兵。届时大军压境，任他聂政再强，也难挡太乙之威。”

    “话虽如此……”赤灵皱眉，“我总觉不安。大夏今日的反应太过平静，嬴幽那‘和平盟约’的提议，也透着诡异。”

    “不过缓兵之计罢了。”黑袍老者嗤笑，“待十日后，大军踏破阳城，什么盟约都是笑话。”

    赤灵沉默片刻，挥挥手：“加强戒备，尤其是‘那东西’，绝不能有失。”

    “是！”

    黑袍老者退下。

    他穿过三重庭院，来到后院假山前，打出数道法诀。假山移开，露出一条向下的密道。密道尽头是一间密室，中央石台上，供奉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留影石”。

    此石乃仙界奇物，能记录周围景象与声音，是五朝使者密会时，用来保存盟约证据的凭证。

    黑袍老者检查无误，重新封印密室，转身离开。

    但他不知道，就在密室封印闭合的瞬间，石台下的阴影中，缓缓浮现出两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荆轲，专诸。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点头。

    专诸伸手按在石台上，掌心泛起一层几乎透明的波纹——这是他的独门秘术“无痕触”，能穿透绝大多数禁制而不触发警报。波纹蔓延，缓缓包裹住留影石。

    三息后，留影石无声消失，原地留下一枚一模一样的赝品。

    整个过程，连一丝灵气波动都未产生。

    两人身形再度融入阴影，顺着密道原路返回。离开假山时，专诸忽然停下，侧耳倾听。

    远处传来极轻微的破空声——是巡逻护卫换岗的动静。

    荆轲传音：“东南方向，三息空隙。”

    专诸点头。

    三息后，两人如鬼魅般穿过庭院，翻过高墙，消失在夜色中。

    从潜入到得手，全程不到半刻钟。

    昊炎别院依旧宁静，无人察觉，盟约的核心证据已不翼而飞。

    丑时末，宸乾宫密室。

    嬴幽坐于玉案后，面前悬浮着那枚留影石。贾诩、管仲、李靖、张三丰、楚剑南等核心重臣分列两侧，神色凝重。

    “开始吧。”嬴幽淡淡道。

    贾诩点头，催动仙力。

    留影石亮起，投射出一片光影。画面中是一间奢华密室，五道身影围坐——正是昊炎、琉光、万灵、苍月、曜天五大仙朝的使者代表。

    “十日之后，同时发兵。”昊炎仙朝使者，一名赤发老者狞笑道，“我朝出兵三百万，攻其东境。”

    琉光仙朝代表是位宫装美妇，声音清冷：“琉光出两百万，攻南境。”

    “万灵出一百八十万，攻西境。”

    “苍月出一百五十万，攻北境。”

    “曜天出两百万，直取阳城！”

    五朝使者逐一表态，语气狠厉。

    画面转动，出现一幅大夏仙域的地图，被粗暴地划分为五块。

    “破城之后，按此图瓜分。”赤发老者指着地图，“阳城归曜天，东海归琉光，龙脉主峰归我昊炎，西境矿脉归万灵，北境草原归苍月。至于资源……各凭本事！”

    “可。”其余四人点头。

    宫装美妇忽然道：“那大夏之主嬴幽，需生擒。他身上秘密不少，或许与那道‘通天光柱’有关。”

    “自然。”赤发老者舔了舔嘴唇，“还有那个聂政……此子剑道诡异，若能拷问出传承，对我等宗门大有裨益。”

    “哈哈哈——！”

    五人大笑，举杯共饮，仿佛大夏已是囊中之物。

    画面到此结束。

    密室中一片死寂。

    管仲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五朝联军，共计……一千零三十万。而且皆是正规仙军，非寻常散修可比。”

    李靖握紧拳头：“最麻烦的是，五朝皆有太乙金仙坐镇。若他们亲自出手……”

    “他们不会轻易出手。”楚剑南忽然开口，“太乙金仙是镇国底蕴，除非生死存亡，否则不会亲征。但即便只派天仙、真仙领军，也绝非我们现在能抵挡。”

    众人沉默。

    大夏目前，明面上的最高战力只是真仙，天仙不足十人，地仙不过百余。面对千万仙军，无异于螳臂当车。

    嬴幽却神色平静。

    他伸手，握住那枚留影石，五指缓缓收紧。

    咔、咔、咔——

    留影石表面浮现裂痕，最终“砰”地一声，化作齑粉，从指缝间洒落。

    “陛下？”管仲一怔。

    “证据，留一份就够了。”嬴幽拂去手中粉末，“这枚真的，让黑冰台保管。至于假的……三日后观海楼之会，朕会‘不小心’让它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贾诩眼睛一亮：“陛下是想……借刀杀人？”

    “不是借刀。”嬴幽起身，走到密室中央的扶摇天域星图前，“是让他们自己，把刀递到朕手里。”

    他伸手指向星图上五朝的位置：

    “琉光仙朝与昊炎仙朝素有旧怨，万灵与苍月边境摩擦不断，曜天则一直想吞并苍月西境……这盟约本就脆弱不堪。”

    “若他们知道，自己的‘盟友’早在密会时，就盘算着战后如何背后捅刀……”

    嬴幽转身，眼中寒光如刃：

    “你们说，这盟约，还能维持几天？”

    众人恍然。

    “所以三日后观海楼之会——”张三丰抚须道，“陛下是要当众‘揭穿’这份盟约，让五朝互相猜忌，不攻自破？”

    “不。”嬴幽摇头，“朕要做的，是让其中两朝……主动来找朕合作。”

    他指向琉光仙朝与琉璃宗：

    “天璇仙子态度暧昧，慕清霜已生合作之意。若再加上‘盟约背叛’的刺激……有些墙头草，该倒向朕这边了。”

    密室中烛火摇曳，将嬴幽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那影子如蛰伏的巨龙，缓缓抬头。

    “传令。”

    嬴幽声音冰冷：

    “黑冰台全体进入战时状态。聂政继续养伤，三日后需能执剑。”

    “李靖，整顿三军，加固九鼎大阵。”

    “管仲，准备三日后观海楼之会的‘厚礼’——朕要送五朝一份，让他们终身难忘的大礼。”

    众臣齐声：“臣遵旨！”

    密室门开，众人鱼贯而出。

    嬴幽独自站在星图前，目光越过扶摇天域，望向更遥远的、被混沌雾气笼罩的北方。

    那里，是道德天宫所在。

    “沁月……”他轻声低语，“再等朕一段时间。”

    “等朕收拾完这些跳梁小丑——”

    “便去接你。”

    窗外，夜色深沉。

    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黎明将至。

    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是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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