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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桃花岛畔订盟约
    梅超风攥着半截铁尺站在渡口时,潮头正漫过石阶。铁尺上的刻痕被海风蚀得发毛,却仍能辨出"玄风"二字——那是陈玄风当年用剑尖划下的,笔锋里藏着少年人的莽撞。

    "师姐倒是守信。"黄药师的船刚泊稳,黄蓉就跳了下来,辫梢的银铃撞出脆响,"我爹说,若你敢单刀赴会,便允你看《九阴真经》残卷。"

    梅超风的指节捏得发白。三年前在归云庄,她与黄老邪定下赌约:若能在三年内寻回被弟子盗走的两页真经,便许她重回桃花岛。此刻铁尺硌着掌心,倒比当年挨的那记"碧海潮生曲"更让她心惊。

    "黄岛主何在?"她哑着嗓子问,视线扫过船上的青竹椅——那是黄药师惯坐的位置,此刻空着。

    黄蓉往岛上扬了扬下巴:"在试剑亭煮茶呢。不过他说了,见你之前,得先过我这关。"话音未落,软猬甲已泛出银光,"我娘留下的宝贝,师姐可要见识?"

    梅超风后撤半步,铁尺横在胸前。她认得那甲胄,当年在桃花岛藏书阁偷经时,曾见冯蘅对着甲上的细刺出神。那时黄蓉还在襁褓里,吮着手指看她们练"落英神剑掌"。

    "不必。"铁尺在石阶上划出火星,"我欠黄岛主的,今日一并还。"

    黄蓉突然笑了,银铃摇得更欢:"我爹说你会这么讲。"她转身往岛上走,辫梢扫过梅超风手背,"跟我来,有个人想见你。"

    穿林而过时,梅超风闻到了血腥味。不是新鲜的,是浸在药汁里的陈腐气,混着艾草的苦。转过竹林,试剑亭的石桌上果然摆着茶炉,黄药师背对着她,青衫下摆沾着泥——这在从前是绝无可能的。

    "你那夫君,倒还有点骨气。"黄药师没回头,手里的茶筅转得飞快,"被欧阳锋打折了腿,愣是没吐半个字。"

    梅超风的铁尺"当啷"落地。她想起陈玄风被抬回破庙的模样,断腿肿得像发面馒头,却攥着她的手笑:"超风,我没说......"

    "爹!"黄蓉突然出声,指了指亭柱后的草垛。那里躺着个少年,腿上缠着浸血的布条,眉眼竟有几分像陈玄风。

    "这是......"梅超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玄风的远房侄子,陈念风。"黄药师把茶盏推过来,茶沫聚成个"归"字,"那两页真经,是他从欧阳克手里抢回来的。"

    少年挣扎着要起身,被黄蓉按住。他望着梅超风,眼里的倔强像极了当年的陈玄风:"叔娘,我叔说,欠黄岛主的总得还。"

    梅超风拾铁尺的手停在半空。她想起二十年前,也是在这试剑亭,陈玄风拽着她的袖子笑:"师姐,咱们偷了经卷跑路,黄老邪会不会气疯?"那时的月光,也像此刻茶盏里的水光,晃得人眼晕。

    "黄老邪,"她弯腰捡起铁尺,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沙,"当年我偷经,是为他;今日还经,也算为他。"铁尺被她按在石桌上,"这东西,该留着。"

    黄药师的茶筅顿了顿。梅超风看见他耳后的白发,比三年前多了大半。

    "念风的腿,我能治。"她蹲下身,指尖抚过少年的伤处,"我虽练了邪功,却也识得些土方子。"

    黄蓉突然拍手:"我爹早说你会这么讲!"她从怀里掏出个瓷瓶,"这是我娘留下的续骨丹,配着你的药,不出三月就能好利索。"

    梅超风捏着瓷瓶,指腹蹭过瓶身上的缠枝纹——那是冯蘅亲手画的。当年她总说,师姐的指甲该养得润些,练掌法才好看。

    "黄岛主,"她站起身,铁尺斜插在腰后,"真经我看过了,一字不差。从今往后,梅超风与桃花岛两清。"

    黄药师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脸上的伤疤,又落回石桌上的铁尺:"那你要去哪?"

    "找处有海的地方。"梅超风望着亭外的涛声,"他说过,海水能洗干净血。"

    陈念风突然开口:"叔娘,我跟你走。我叔说,要护着你。"

    黄蓉往少年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这里面是桃花岛的药谱,我爹写的。"她眨眨眼,"我爹还说,若你敢不回来看看,他就放蛇咬你。"

    梅超风的脚步顿了顿。海风卷着药香掠过鼻尖,她听见黄药师低低哼起了"碧海潮生曲",调子竟比当年温和了许多。铁尺在腰后发烫,像陈玄风揣在她怀里的暖炉。

    "走了。"她拽起陈念风的胳膊,铁尺的刻痕蹭着掌心,痒得像有人在挠。

    渡口的潮退了,露出青黑色的礁石。梅超风回头时,看见试剑亭的茶烟正袅袅升起,与岛上的云缠在一处。她突然想起冯蘅教她绣的桃花,针脚歪歪扭扭,却被黄老邪珍而重之地收在锦盒里。

    "叔娘,你看!"陈念风指着海面,晨光里浮着片桃花瓣,正随着浪头往远处漂。

    梅超风握紧少年的手,铁尺的"玄"字贴着掌心。她知道,这不是结束。就像礁石上的青苔,就算被海浪啃得稀碎,来年照样爬满石缝——有些东西,比刀剑更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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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开时,黄蓉站在渡口挥手,银铃的响声追着船尾跑。梅超风摸出那截铁尺,对着阳光看,"风"字的尾勾里,似乎还卡着当年的桃花瓣,早被岁月浸成了琥珀色。

    "叔娘,我叔说过,"陈念风凑过来,"他偷经,不是为了武功。"

    梅超风的指腹抚过那点琥珀色,喉间发紧:"我知道。"

    他是为了她。就像她此刻握着铁尺,不是为了记恨,是为了记得。

    远处的桃花岛渐渐缩成青黛色的点,梅超风将铁尺插进船板的缝隙里。海风掀起她的乱发,露出耳后那点模糊的疤痕——那是当年黄蓉换牙时,咬在她肩上的。

    "念风,"她望着翻涌的浪,"咱们去海边种草药吧。"

    少年用力点头,把黄蓉给的药谱按在胸口。船板上的铁尺随着浪头轻轻晃,"玄风"二字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像有人在远处,轻轻应了声。

    船行三日,靠岸时正逢渔市散场。梅超风挑了处临海的废弃盐仓,陈念风捡来石块垒灶台,铁尺被她磨得发亮,权当药杵捣着艾草。

    "叔娘,这盐仓墙皮都掉了,夜里漏风咋办?"少年抱着捆茅草进来,鼻尖沾着灰,倒让梅超风想起陈玄风第一次带她钻山洞的模样——也是这样,浑身是土,眼里却亮得很。

    她没答话,只是往墙角挪了挪。那里埋着个木盒,是从桃花岛带来的,里面盛着黄药师给的续骨丹,还有半张冯蘅手书的药方。海风从破窗钻进来,吹得药方边角发颤,上面"当归三钱"四个字,墨迹淡得快要看不清。

    "漏风就用茅草堵。"梅超风把捣好的艾草塞进布袋,"明儿去镇上换些铜钱,买副药碾子。"她瞥了眼少年的腿,"你这伤,得好生碾药才成。"

    陈念风瘸着腿往窗台上铺茅草,突然"哎哟"一声。梅超风回头,见他正捏着片青瓷,碎片边缘沾着干了的血迹。"这是......"

    "像是药罐碎片。"少年把瓷片递过来,"许是以前有人在这儿住过。"

    梅超风捏着瓷片摩挲,内侧竟有个模糊的"药"字。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陈玄风带她逃到这一带,夜里总咳嗽,她就是用个青瓷罐给他煎的枇杷膏。那罐子后来摔了,他还心疼了好几天......

    "叔娘?"

    "没事。"她把瓷片揣进怀里,"去把墙角的石头搬过来,今晚先凑合一宿。"

    夜里果然起了风,盐仓的木梁吱呀作响。梅超风坐在火堆旁碾药,陈念风靠着墙打盹,腿上的布条又渗了血。她放下药碾子,解开他的绷带,指尖触到断骨处的凸起,突然想起陈玄风断腿那会儿,也是这样,疼得直冒冷汗,却总笑着说"不碍事"。

    "当年你叔......"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往伤处抹药膏时,手竟有些抖。

    "我叔咋了?"陈念风睁着眼看她,"我爹说,叔娘是江湖上有名的梅超风,可叔总说你最好看的时候,是在桃花岛梳辫子的模样。"

    火堆"噼啪"爆了个火星,梅超风的脸腾地烧起来。是了,当年她还叫梅若华,梳着双丫髻,冯蘅总夸她辫子梳得齐整。陈玄风总趁她练剑时,偷偷扯她的辫梢......

    "别听他胡说。"她猛地站起身,铁尺在墙角撞出闷响,"天亮就去镇上。"

    次日镇上逢集,梅超风用艾草换了铜钱,刚要进药铺,就见个熟悉的身影——归云庄的陆冠英,正牵着匹马来打酒。他看见梅超风,手里的酒葫芦"咚"地掉在地上。

    "梅......梅前辈?"

    梅超风攥紧铁尺,指节泛白。当年归云庄一战,她伤了他不少庄客。

    陆冠英却突然拱手:"家父常念起前辈,说当年若不是前辈手下留情,归云庄早没了。"他指了指陈念风,"这孩子的腿......"

    "不关你事。"梅超风转身就走,却被他叫住。

    "前辈等等!"陆冠英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家父寻得些续骨的药材,说或许能帮上忙。"他把纸包往陈念风手里塞,"家父还说,若前辈不嫌弃,归云庄后园有空房,可暂住些时日。"

    陈念风望着梅超风,眼里满是期盼。她捏了捏怀里的瓷片,终是点了点头。

    归云庄的月光比盐仓亮得多。梅超风坐在后园的石凳上,看着陈念风在廊下练陆冠英教的粗浅拳脚,铁尺被她摩挲得温热。廊角的药炉咕嘟作响,飘出的药香里,竟混着点桃花岛的气息。

    "在想什么?"陆乘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拄着拐杖的手稳得很——当年被她打折的腿,竟好了大半。

    "陆庄主。"梅超风起身要走,却被他拦住。

    "当年之事,我不怪你。"陆乘风叹了口气,"家父说,黄老邪性子偏,你和陈兄也是被他逼的。"他指着药炉,"那药方是冯师母留下的,治骨伤最灵,我寻了好些年才凑齐药材。"

    梅超风望着药炉里翻滚的药汁,突然问:"你恨过吗?"恨她毁了归云庄,恨她伤了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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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乘风笑了,拐杖在地上点了点:"年轻时恨过。可后来见了太多江湖恩怨,倒觉得,能活着就好。"他看了眼廊下的陈念风,"这孩子眉眼像陈兄,性子却稳些。"

    药香漫过石桌,梅超风摸出那半张药方,与陆乘风递来的比对,竟严丝合缝拼成了整张。冯蘅的字迹娟秀,边角还有个小小的"蘅"字印章。

    "前辈可知,"陆乘风的声音轻了些,"陈兄当年偷经,是怕黄老邪把你许给别人。他说,若你成了别人的妻子,他活着也没意思。"

    铁尺"当啷"落在石桌上。梅超风望着药炉里的热气,突然想起陈玄风断腿那天,她抱着他哭,他却笑着说:"超风,你别难过,我偷经时就想过,总有这么一天......"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偷经的后果,知道江湖的险恶,却还是攥着那两页纸,像攥着他们的命。

    "药好了。"陆乘风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

    梅超风端起药碗,吹了吹浮沫。月光落在碗里,漾起细碎的银辉,像极了桃花岛试剑亭的茶盏。她突然明白,有些债,不必算得太清;有些人,就算隔着生死,也总能在风里、在药香里,找见点念想。

    廊下的陈念风练得满头大汗,看见她就喊:"叔娘,陆大哥说我再过一月就能跑了!"

    梅超风笑着点头,把药碗递过去。铁尺在石桌上轻轻晃,"玄风"二字映着月光,像是在说:慢慢来,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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