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了。
墨城外的百里战场，此刻静得能听见血滴落地的声音。秦蒙的头颅滚在雪中，双目圆睁，至死都不信自己会败在一个七境小辈手中。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蜿蜒成河，像是一道撕裂大地的伤痕，映着初升的朝阳，泛出暗红的光。
杨承站在原地，青衫染血，人皇剑归鞘时发出一声低鸣，仿佛也在喘息。他的呼吸略显沉重，体内真元几近枯竭，强行催动幽冥与天道共鸣的代价远超预料。那扇黑白交融的门户早已闭合，天地间的规则波动也渐渐平复，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气息??那是天道碎片与幽冥之力碰撞后留下的余韵，如同雷霆过后未散的焦土味。
唐星榆走上前，将一粒丹药递到他手中：“补元丹，师尊留的。”
杨承没接，只是缓缓摇头：“不用。这点伤，还压不垮我。”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望着许思月消散的方向。那一缕残魂入体，如今正静静蛰伏在他心口，温润如玉，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知道，那不是简单的灵魂碎片，而是许思月最后的执念，是她不肯彻底湮灭于天道同化中的意志结晶。
“她还在。”徐凡轻声道，“我能感觉到，就像……她一直看着我们。”
杨承闭上眼，指尖轻轻按在胸口。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心底生出。
“二师父……”他低声呢喃，“等我。”
远处，李道一踏空而来，足下无云，却步步生莲。他一身灰袍，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沉静。他走到三人面前，目光扫过战场，最终落在杨承身上。
“你做得很好。”他说，“比我想的还要好。”
杨承睁开眼：“可我还是没能留住她。”
“留不住的人，强求只会加速她的消亡。”李道一淡淡道，“许思月选择以天道之力封印赤练仙子，本就是一场自我献祭。她若不走，今日必被天道彻底吞噬，连这一丝残魂都无法留下。”
“所以她是故意的？”唐星榆声音微颤。
“是。”李道一点头，“她早就算到了结局。那一指，并非只为破局，更是为了将火源引入那个特殊空间??一个由天道碎片与幽冥世界共同构成的‘夹缝之界’。在那里，火源会被持续压制，而赤练仙子也将永远无法真正掌控它。”
“那她呢？”徐凡急问，“她还能回来吗？”
李道一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若有朝一日，你能将天道与幽冥彻底融合，开辟出真正的‘混元世界’，或许……可以逆转规则，将她从那夹缝中唤回。”
“混元世界？”杨承眸光一震。
“八境之上，另有三重境界。”李道一望向远方，“武祖之后，是圣王、帝君、至仙。而至仙之上……还有传说中的‘道主’。唯有达到那种层次，才能触碰规则本源，重塑因果。”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低了几分：“许思月之所以甘愿承载天道碎片，正是因为她曾窥见过那一层境界的影子。她知道，若无人牵制天道，这片大陆迟早会被规则反噬，万灵皆亡。所以她选择了这条路??以身为锁，镇压天道暴走。”
众人默然。
原来他们敬爱的八师叔，从来就不是那个只会偷吃点心、爱笑爱闹的少女。她的肩上，早就扛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她瞒了所有人。”唐星榆声音发涩。
“因为她不想让你们担心。”李道一轻叹，“更不想让杨承背负这份责任。可现在……这根接力棒，已经交到了你手上。”
杨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曾经需要她牵着才能走过道观长长的回廊；曾经在她教他握剑时，被她一遍遍纠正姿势；曾经在她受伤时，紧紧攥住她的衣角，哭着求她别走。
而现在，这只手，要握住命运的刀锋，劈开一条她未能走完的路。
“十年。”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我说过要闭关十年，冲击八境。但现在，我要改主意了。”
“多久？”徐凡问。
“一年。”杨承抬头，目光如剑，“一年之内，我要踏入八境，开辟内世界。然后，我要开始寻找其他天道碎片的下落。”
“什么？”唐星榆震惊，“你要主动去接触天道碎片？那不是会加速同化吗？！”
“所以我才要尽快开辟混元雏形。”杨承道，“只有当幽冥世界足够强大，才能容纳并驯化天道之力。否则，即便我找到碎片，也会像二师父一样，沦为规则的傀儡。”
李道一凝视着他，良久，终于点头：“有志气。但你要记住，天道碎片并非凡物，每一块都蕴含着不同的规则权柄。有的主杀伐，有的主生死，有的甚至能操控时间。贸然接触，轻则神志受损，重则当场崩解。”
“我知道。”杨承冷笑，“可我已经不怕了。比起看着重要的人一个个消失，我宁愿自己疯魔。”
李道一不再多言，只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古印，递给他：“这是道观历代观主传承之物??‘承天印’。今日起，你便是代理观主，有权调动道观一切资源。”
杨承没有推辞，伸手接过。
印身冰凉，刻有九条盘龙，龙目嵌着血色晶石，仿佛随时会睁开。当他握住的刹那，一股古老的信息涌入脑海??那是前任观主们留下的感悟与警示，是无数年来对抗天道侵蚀的经验总结。
“去吧。”李道一道，“道观后山，有一处禁地，名为‘葬渊’。那里埋藏着第一代观主的遗蜕，也封印着一块最原始的天道碎片。你若真想走这条路，就从那里开始。”
杨承抱拳行礼：“弟子明白。”
三人转身离去，身影渐行渐远。
李道一站立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自语：“许思月啊许思月，你种下的因，终是要由这孩子来结果了。希望这一次，天道不会再夺走谁的笑容。”
??
道观后山，葬渊。
此处终年雾气弥漫，阴寒刺骨，连飞鸟都不敢靠近。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三个大字：**勿入**。
杨承独自一人来到此地，唐星榆与徐凡被他留在外面守候。他知道，接下来的事，只能他自己面对。
他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走入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阶梯两侧，插着永不熄灭的幽绿色烛火，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是用上古文字写成的封印咒语，每一笔都浸染着血迹。
越往下，空气越冷。
心跳声在耳边放大，仿佛整座山都在注视着他。
走了约莫千阶，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地下洞窟出现在眼前，中央悬浮着一块椭圆形的黑色晶体，约莫拳头大小，表面流转着银色纹路，宛如星辰运转。那便是最原始的天道碎片之一??“始源之心”。
它静静漂浮在半空，周围布满了断裂的锁链，每一根都曾由历代观主亲手加持，只为镇压它的力量。
杨承缓步上前，刚踏入十丈范围，脑海中便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检测到生命体接近。身份识别中……】
【权限不足。启动清除程序。】
刹那间，洞窟震动！
无数银色光线从碎片中射出，化作利刃般斩向杨承！每一击都精准无比，直取要害，速度快到肉眼难辨！
杨承反应极快，人皇剑瞬间出鞘，剑光纵横，将数道光刃斩碎。但他很快发现，这些攻击根本不是实体，而是规则具现??哪怕只是擦过皮肤，也会造成真实伤害！
“嗤！”
一道光刃划过左臂，鲜血飞溅。
剧痛传来，可伤口竟不流血，反而迅速结出一层晶莹的冰霜??那是规则冻结了血液流动！
“该死！”杨承咬牙，急忙后撤，同时运转幽冥之力护体。黑色鬼气缠绕周身，勉强挡住后续攻击。
可那碎片似乎认准了他，攻势愈发猛烈。
【目标锁定：具备幽冥亲和体质，且携带有天道残念。威胁等级：极高。执行抹杀。】
杨承心头一凛。
它竟然感知到了许思月留在他体内的那一缕残魂！
“我不是敌人！”他大吼，“我是来继承使命的！”
【使命？】那声音冷漠依旧，【人类所谓的使命，不过是短暂存在的执念。唯有规则永恒。你若不服从，唯有毁灭。】
“放屁！”杨承怒极反笑，“你说规则永恒？可为什么许思月愿意为这片土地牺牲？为什么历代观主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封印你？因为有些东西，比规则更重要！”
他猛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位置??那里，一点微弱的光芒正在跳动，正是许思月的残魂所在。
“看见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永恒’！不是冰冷的秩序，而是有人愿意为你赴死的温度！”
话音落下，异变陡生！
那点光芒突然暴涨，竟与头顶的始源之心产生共鸣！
嗡??！
整个洞窟剧烈震荡，银色纹路疯狂闪烁，仿佛受到了某种冲击。那些原本凌厉的光刃戛然而止，连那冰冷的声音都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异常波动。检测到高维情感共振……与初始设定冲突……重新评估……】
杨承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块碎片。
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是许思月的残魂在回应他。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这块天道碎片：这个人，值得信任。
时间仿佛凝固。
许久之后，那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少了些许冰冷，多了几分……迟疑？
【允许接触。试炼开启。若你能承受‘七日七劫’而不死，始源之心将认可你为新任容器。】
“容器？”杨承冷笑，“我不是什么容器。我是杨承。我要的是掌控你，而不是被你掌控。”
【狂妄。】碎片轻颤，【过去千年，已有三十六位强者尝试驾驭我。他们全都化作了规则的养料。】
“那我就做第三十七个。”杨承握紧人皇剑，一步步走向中央，“而且，我会活着走出来。”
【第一劫：**心魔蚀魂**。】
话音未落，杨承眼前景象骤变。
他回到了小时候的道观厨房。
灶台上，许思月正背对着他忙碌，手中揉着面团，哼着小曲。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温暖而宁静。
“二师父？”杨承轻声唤道。
许思月回头，笑着看他：“承承来啦？正好，师叔今天教你做桂花糕。”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信了。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扭曲了。
眼睛变成纯黑，嘴角裂到耳根，手中的面团化作血泥滴落。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她嘶吼着扑来，“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可你明明有机会阻止我承载天道！你明明可以早点变强！为什么？！”
杨承踉跄后退，心脏被狠狠揪住。
这不是幻象。
这是他内心最深的愧疚。
“对不起……”他跪倒在地，“我真的……来不及……”
“那就永远活在后悔里吧！”黑化的许思月掐住他脖子，狞笑着，“看看你最爱的人，是怎么在你面前一次次死去的！”
画面再变。
他看到唐星榆被钉在刑架上，徐凡断臂哀嚎，李道一爆体而亡，整个道观化为废墟……而他自己，站在尸山血海中，手中握着染血的人皇剑，眼神空洞。
“这就是你的未来。”那声音冷冷道，“执着于拯救，终将失去一切。”
杨承浑身颤抖，冷汗淋漓。
但他没有崩溃。
他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如果这就是代价……那我也认了。只要能换回她，哪怕万劫不复，我也甘之如饴。”
刹那间，幻象破碎。
【第一劫，通过。】
杨承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眼中却燃起更盛的火焰。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而在外界，唐星榆与徐凡守在洞口，忽然感到天地一暗。
抬头望去，只见葬渊上方的天空，竟凝聚出七朵漆黑雷云，每一片都翻滚着紫金色电蛇，隐隐传出悲鸣般的雷吼。
“七日七劫……”徐凡喃喃，“他真的要一个人扛下来吗？”
唐星榆握紧剑柄：“我们帮不了他。这是他必须走的路。”
??
第一日，心魔蚀魂。
第二日，**万刃穿身**??三千道规则之刃贯穿躯体，不死不愈。
第三日，**记忆剥离**??被迫遗忘所有关于许思月的记忆，直至彻底陌生。
第四日，**孤独永寂**??被困于无边虚空中，万年孤寂，无人回应。
第五日，**信念崩塌**??亲眼见证自己所守护的一切化为泡影，道心几近破碎。
第六日，**自我否定**??体内幽冥世界反噬，险些走火入魔。
第七日。
最后一劫。
【第七劫：**天命抉择**。】
杨承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中，面前出现两扇门。
左门后，是平凡的一生：他在道观 teaching 小弟子，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右门后，是无尽征战：他踏上逆天之路，历经千难万险，最终站在宇宙之巅，手中握着一颗光茧??那是许思月重生的希望。
“选择吧。”那声音说，“你可以放下一切，去过普通人的一生。也可以继续追逐那渺茫的可能，承受永世煎熬。”
杨承看着两扇门，久久未动。
然后，他笑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轻声道，“真正的大器晚成，从来就不是天赋异禀，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迈步走向右边。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承承……”
他猛地回头。
许思月站在左门前，穿着从前的杏色道袍，眼里有光，嘴角含笑。
“跟我走吧。”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变老。”
杨承怔住。
心口剧痛。
他知道这是假的。
可他多想相信啊。
“二师父……”他声音沙哑，“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能平凡终老，该有多好。”
“那就来啊。”她伸出手，“放下剑，忘了那些痛苦，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泪无声滑落。
然后，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他说，“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不在这个世界，所有的‘平凡’都没有意义。”
他转过身，推开右门。
光芒万丈。
【第七劫，通过。】
【认可达成。始源之心，归你所有。】
洞窟中，黑色晶体缓缓降落，融入杨承胸口，与许思月的残魂交汇。
一股浩瀚的力量在他体内苏醒。
与此同时，他的丹田深处，幽冥世界开始剧烈震荡??
黄泉翻涌，鬼门震动，万千亡魂齐声低吟。
一道裂缝在世界核心缓缓张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诞生。
??那是，**混元世界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