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灵舟自洞渊宗的方向而来,往陵阳江的方向疾驰而去。
灵舟之内,坐着五人。
宋宴与小鞠师徒二人正在一方玉石棋盘上对弈,秦月趴在灵舟的观景台上往下看风景,时不时发出惊呼。
许是因为参与婚宴,李仪今日难得地换下了劲装、战甲,穿上了一身崭新的锦袍,人模人样,让宋宴一时间还有些难以适应。
他坐在秦月的身边,给小孩儿指着方向。
“你看那,那是雁瓯,我老家。”
“哇,李仪师兄,那是哪儿啊?”
“那是云溪城。”
秦惜君则是百无聊赖,侧躺在棋盘旁看宋宴和小鞠下棋,时不时还要指点江山两句。
“你这一步为什么不下这儿啊?下这小鞠这一块儿不就死了吗?”
“啧。”
宋宴白了她一眼:“师尊,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可别说话了。”
“我又不是君子,我就说。”
“……那你来跟小鞠下。”
“我不会。”
“……”
看着自己的师尊和师祖两个筑基境的修士,跟三岁小孩儿一样吵闹,小鞠不由得莞尔一笑。
眼前的这个场景,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当初与师尊一同游历的时候。
闹了一阵,宋宴和小鞠继续棋局。
师徒二人一边对弈一边闲谈。
如今的小鞠,已经也已经迈入了炼气九层的修为,这些时日以来,也已经在四处搜寻宝药,准备筑基。
提及此事,小鞠心中尚还有些忐忑。
没办法,筑基一旦失败,轻则根基受损,重则道途断绝,由不得她不紧张。
“你根基扎实,按部就班即可,不必过于忧虑。”
宋宴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棋子。
先前炼制的剑道筑基丹其实还有一枚中品,给小鞠留着,但他打算等到小鞠自己准备好了一切,再给她。
一旁的秦惜君听着二人的对话,目光落在小鞠的脸上,不禁感慨:“这时间一年一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连我的徒孙都要筑基了。”
“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秦惜君的语气中满是岁月流逝的唏嘘:“现在小野都要成家了……啧啧……”
这时,恰好李仪带着秦月从观景台上走回来。
李仪跟他们这些人不同,他收到的请柬,是南宫望寄来的。
本想拒绝,但听说宋宴也要去,便干脆一同前往。
“哈哈哈哈,听闻陆师兄为了这个婚宴,事事亲力亲为,倒像是要离了洞渊宗,入赘南宫一般啊。”
秦惜君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化为了释然的笑意:“就算真的是入赘,那也不错。”
“子野这孩子,总算有了个像样的家,有了真心待他的家人。”
“你们别看这小子现在成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其实身世挺苦的。”
“从小没爹没娘,在云溪城里靠要饭活命,寒冬腊月里差点冻死在街头,是我路过时把他捡回来的。”
这还是宋宴头一次听说陆师兄的身世,不由得有些意外。
自从进入内门之后,跟陆师兄的交集不多。
他一直都以为这位师兄是个玩世不恭的凡俗少爷。
“能走到今天,有玲儿这样的好姑娘相伴,是他的福分,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舟内一时安静下来。
宋宴沉默地听着,他自己亦是孤儿出身,可相较于陆师兄来看,似乎已经极为幸运。
一日之后,遥远的天边出现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关城。
秦月看着那座云中之城,不由得发出了惊叹:“哇……”
她还是第一次来降仙关。
降仙关外,陵阳江边府邸群落渐渐清晰,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江畔山峦之间。
……
今日的南宫世家不同往日,处处张灯结彩,鲜红绸缎从门楼一直延伸到内院深处,灵光闪烁的灯笼早早挂起,即便在白日也散发着喜庆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花灵草香气和热闹的人声,到那份喜气,远远便能感受到。
若是路过的修仙者,恐怕要以为是南宫世家的哪位小姐成亲了。
当有人问起,南宫世家的下人仆役只道是族中一位女修,要与洞渊宗的一位男修成亲。
女修叫南宫玲,籍籍无名,出身分家,从小父母双亡,没有什么太亲的人。
只有一个从小把她带到大的老仆。
奇也怪哉,那这婚宴的排场怎么这么大啊?
男方是谁?
噢,洞渊宗一个叫陆子野的修士,名气不大,说出来,大多数人也都没有什么印象。
非要再深挖一下,他与那位如今声名赫赫的宋宴,是师出同门。
这么一看,排场大一些,似乎也说得过去吧。
但……
族长族老出面协调调度,两位南宫世家的小姐也来帮忙,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些?
灵舟在南宫世家专门为宾客准备的停泊平台缓缓降落。
宋宴一行人刚落下身形,便见数道身影已热情地迎了上来。
为首的一对璧人,正是新郎官陆子野和新娘子南宫玲。
陆子野难得地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大红喜服,衬得他身姿挺拔,脸上是掩不住的灿烂笑容,少了几分平日的惫懒,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他身旁的南宫玲,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眉目如画,气质温婉。
今日是初八,正式的婚宴,明日才开始。
但作为陆子野这边唯一的长辈,秦惜君的确是要早些来的,还有一些传统的礼仪需要她的参与。
在南宫玲的身边,还有两位素雅的女子,这两人宋宴都认识,正是南宫世家的两位大小姐。
南宫望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李仪身上,眼神明显亮了几分。
“哈哈哈,师尊!宋师弟!你们可算到了!”
陆子野朗声笑着,大步上前,同师尊和师弟打了招呼,又随后又热情地招呼李仪等人:“一路辛苦,快里面请!”
南宫望说道:“李大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仪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拱手回礼:“南宫姑娘,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众人说说笑笑,一边往族中安排的住处去。
“您是鞠道友吗?”
小鞠正跟在宋宴的身后,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瞧,是南宫世家的二小姐南宫舒。
“在下鞠露仪。”
江天夜宴之前,小鞠在降仙关见过大小姐南宫望,却没有见过二小姐,今日是头一回见。
她跟自己一般高,看起来也有些瘦弱。
与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南宫望相比,这位二小姐虽然举止也很得体,但反倒没有什么贵气。
这不是贬低,正相反,这天然给小鞠一种亲近的感觉。
“幸会,我们给诸位都安排了单独的住处,请鞠道友随我来。”
“噢,不必了。”小鞠却连忙摆了摆手:“此番我与师尊同行,将我安排在他的住处便好。”
这种大家族给贵客安排的住处,都是单独的别院,甚至可能有外院和内院的分别。
按照小鞠想来,自己区区一个炼气修士,只需一个静室就够了,根本没有必要上这么大的排场。
从前与师尊在外游历时,便是如此。
“这……”
南宫世家的人闻言,望向宋宴,征求他的意见。
“嗯,可以。”宋宴点了点头。
这种情况在外人看来也很正常,毕竟这是来参加宴席,不是久居。
在征得了贵客本人的意见之后,南宫家的仆人自然也就没有多管闲事了,这样他们还能再安排一个其他来贺喜的道友。
一边走着,南宫舒十分友好地与小鞠闲谈着。
直到族地中庭,四周走来许多引路仆役,将众人分别带往住处。
秦惜君要先去与南宫玲的爷爷,也就是“老仆张承”会面。
宋宴倒也想过,要不要去见见张承前辈。
但想了想,没有那个必要。
张承前辈至今都没有告诉南宫玲自己是个金丹境的修士,看来是单纯的想要以一个普通老头的身份,参加孙女的婚宴吧。
这些个前辈高人啊,都喜欢这样隐隐于市的感觉。
两位大小姐则是要去协助南宫家主,接待其他宾客。
众人便暂且在这里分开。
为宋宴和小鞠二人引路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
“二位前辈,还请随我来。”
整个南宫族地,许多仆役神色匆匆,走来走去,场面显得稍有些乱。
许是也感到乱糟糟的,这位少年解释道:“二位前辈见谅,这几日来此的客人很多,有一些……有一些是不请自来。”
“鱼龙混杂,所以族地之中有些阵法和禁制启用,现在有几处地点无法使用传音符,所以才变成这番景象。”
“原本没有这么乱的。”
宋宴微微颔首。
他口中的这些不请自来之人,其实倒也不是说一定就抱着敌意,破坏婚宴而来。
像这种大家族的婚宴,一般都会有散财的环节,就是图个好彩头。
所以便会有许多穷困潦倒的散修闻风而来,就为了拿点儿灵石,丹药之类的资源罢了。
不过这些,自有南宫家族的修士会去处理。
给宋宴安排的别院依着一处天然山壁小瀑,水流潺潺。几株虬劲古松斜斜探出,掩映着一座清雅院落。
门廊前静静立着一方灰白色石碑,上书四个苍劲古字,玄鹤来仪。
“此处便是为二位安排的住处。”
少年仆役躬身,声音温顺:“玄鹤别院清幽僻静,少有打扰。院中静室、丹房、小园俱全。若有何吩咐,可随时用这传讯玉符,自有仆役前来。”
宋宴神识扫过,只是一枚普通传讯符,无甚异常,便点了点头:“有劳了。”
“前辈客气,小的告退。”
少年仆役再次行礼,转身消失在小院门口。
此处的灵气虽然不如宗门洞府,但有聚灵阵的运转,差不了太多。
况且只是小住一两日,两人也没有要求那么多。
他对什么排场的豪奢并不在意,这清幽之所,正合他意。
师徒二人各自选了两间静室,也没什么好安顿的。
小鞠告罪一声,便回了自己的屋子打坐修炼去了,为了即将到来的筑基,可谓是争分夺秒。
白日里师祖秦惜君讲述的陆师伯身世,让她心头也多了几分坚定,修行之路漫漫,能遇良师、得安身之所,已是莫大的福缘。
她收敛心神,很快便沉浸在修炼之中。
日薄西山,月落乌啼。
夜渐深沉。
宋宴坐在静室之内,仔仔细细地阅览着观山海中的内容。
无数山岳,诸多妖族。
小禾的前辈们,会是什么样的?
在宋宴看来,小禾天赋异禀,还没达到二阶道行,一开灵智便能化形。
她祖上肯定是什么大妖来的。
是这个长蛇么?
“北二百八十里,曰大咸之山,无草木,其下多玉。有蛇名曰长蛇,其毛如彘豪,其音如鼓柝。”
说有一种叫长蛇的妖,栖息于大咸山。
但宋宴寻思,应该不是,小禾是很漂亮的蛇,妖形之下,没有那么多的毛发。
这个长蛇,长得一般。
从这个角度来看,还是这个“鸣蛇”更有可能一些……
正想着,一道悠然的笛声,十分突兀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宋宴眉头一皱。
要知道,玄鹤别院是有隔音阵的,晚上小鞠已经将阵法打开,就连一旁的山壁瀑布之声也传不进来。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这笛声时而宛转悠扬,时而悲切凄清。
初听似远在天边,再听却仿佛近在咫尺。
“小鞠……”
然而除了那笛声,别院之中一片安静,没有回应。
神识猛然扩散开来,一缕金芒涌上双眸。
他走向庭院中央,只见月光清辉之下,卵石小径交汇处,不知何时悠然坐着一人。
此人穿着南宫家最普通的仆役服饰,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月下小憩。
他双手捏着一只陶笛,笛音正源源不断地从中流淌而出,弥漫整个玄鹤别院。
月光照下,露出那张清秀面容。
正是白日里引他们来此的那个少年。
许是感受到了宋宴的出现,他睁开了双眼,缓缓放下了陶笛。
微微侧首,说道:“刚才我吹的这支曲子如何?”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若有若无的笑意,说起话来,仿佛是老友重逢时的寒暄。
宋宴却并不感到疑惑。
虚假的面容和伪装,在这双眼睛之下形同虚设。
“石云昊。”宋宴说道。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少年仆役将头发向脑后一捋,脸上的伪装消失不见,头发的末端也变得有些发红。
“别来无恙。”石云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