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上午，糖丸终于发完。</p>
一帮人猫在楼道檐子下躲秋雨。</p>
细雨蒙蒙，77年的城市很朦胧。</p>
徐卫东没事找话：“这糖丸又是奶膻又是甜滋儿的，馋得咱爷们儿直咽唾沫星子。”</p>
“白送那帮兔崽子还摆谱，真是棺材改驴槽——糟蹋人材！”</p>
“那东西里面有病毒，可不能随意吃。”有个叫朱韬的青年说。</p>
周耀祖赶忙使眼色：“别乱说，让那些老封建知道里面是病毒，以后咱休想再让他们家孩子吃糖丸。”</p>
脊髓灰质炎疫苗需要多次补种，新生儿在一岁里要吃三次糖丸。</p>
朱韬嘀咕：“怕啥？反正是减活疫苗，里面的病毒又不致病……”</p>
“你还说？”周耀祖皱眉。</p>
朱韬不服气，摔帽子瞪眼。</p>
钱进打开箱子开始分冰棍：“这秋天了还挺热，弄的人心里有火气。”</p>
“来来来，队长、朱哥，吃冰棍。”</p>
周耀祖顺势而下，朱韬见此也接了根冰棍吃起来。</p>
见此徐卫东立马下手，左手右手一个快动作，右手左手快动作重播。</p>
他给每个人分了冰棍，自己左右开弓一手一个然后问别人：“看我像不像双枪老太婆？”</p>
“你是三枪老头。”朱韬给他猴子偷桃。</p>
徐卫东嗤笑：“那这也是双枪一炮好战士。”</p>
他吃美了冲钱进乐呵：“嘿嘿，老钱你行啊，脑瓜子真他娘是肚脐眼放屁——咋想（响）的？”</p>
“你怎么想出的好主意让同志们吃上冰棍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p>
其他队员冲钱进笑，纷纷夸他头脑好使。</p>
钱进说：“是老徐厉害，他算准了咱今天能吃冰棍，一早那不是跟我说了吗？咱不光送疫苗还要顺路卖冰棍。”</p>
他问吃了冰棍要干嘛。</p>
徐卫东急忙说：“干嘛？歇着呗。”</p>
周耀祖皱眉：“这才九点多钟，歇两个小时吗？说不过去，等十点钟还是回去吧。”</p>
“回去啥啊，赶紧歇歇吧，”有个叫冯广源的青年不高兴的说。</p>
“队长你现在可别有那么高的觉悟了，秋收在眼前，咱们指不定哪天就得去下乡支农搞秋收。”</p>
秋雨连绵。</p>
一上午都是小雨。</p>
他们返程时海雾漫进城里，解放胶鞋蹚水蹚得呱唧响。</p>
钱进回家不早了，四小只比他还晚。</p>
刘二乙光着膀子，衣服用来包酒标烟标和火花了。</p>
钱进见此急忙说：“你小心别感冒啊，这是秋天不是夏天了，赶紧生炉子烤火。”</p>
四小浑然不在意，他们只关注中午吃什么。</p>
钱进说：“外面有雨又天寒，咱吃个能暖身子的。”</p>
煮面条。</p>
但是用菌汤包来煮。</p>
15块钱一包的浓缩鸡汤菌汤包。</p>
包装袋塞炉子里引火，一包汤倒入锅里，温度升高，顿时满屋子飘鲜味。</p>
“这啥啊？”刘大甲惊奇又欢喜的问。</p>
钱进收拾着酒标随口说：“就是用菌子煮的汤。”</p>
“哦，你们没见过这种菌子吧？我滇南的知青朋友给的，煮菜下面可好吃了。”</p>
“我怎么闻着像国营饭店的鸡汤面？”刘三丙吞着口水问。</p>
钱进糊弄说：“因为这菌子叫鸡腿菇。”</p>
四小对视一眼：小刀剌屁股——开眼了！</p>
酒标都是湿的，得用镊子小心贴到干报纸上晒干。</p>
四小干活卖力，没人偷奸耍滑，是非常优质的童工。</p>
他们一上午剥下来一百多枚各色酒标。</p>
五粮液的麦穗、竹叶青的翠竹、洋河大曲的帆船、茅台的红飘带缠金线、海滨特曲的烫金浪花纹……</p>
众多五颜六色的图案，在灯光里像碎了一地的彩虹。</p>
当然最多的是绿色的啤酒酒标。</p>
刘大甲凑过来嘀咕：“宋师傅让我跟你说，他们收购站收酒瓶两分一个。”</p>
“你要是能让居委会开个证明，替群众送酒瓶，那可以给咱开两分二一个。”</p>
钱进乐了：“这不是投机倒把吗？”</p>
显然，在老宋看来他送出去的半斤大红袍太贵重了，不帮点有风险的忙，老头心里不踏实。</p>
但有风险的事，钱进一点不干。</p>
他又收拾火花。</p>
火花就是火柴盒上的贴画。</p>
四小找回来火花比酒标多，毕竟酒标需要困难剥离很浪费时间。</p>
多数火花是没有图案的，只有‘火柴’两个字和生产厂家的标注。</p>
这种送入金盒，商城把它们上架后会鉴定为‘无价值物品’，不收。</p>
商城收的要么有图案，要么有语录。</p>
其中有图案的火柴盒最多的是营口火柴厂生产的一款产品，盒面上穿布拉吉的姑娘正在摘棉花，。</p>
另外有少量冰城冰灯、黄山迎客松、黄果树瀑布等等图案，合计起来二十多张。</p>
“下午还能找个几百张火花。”刘大甲估计。</p>
钱进问道：“怎么烟标不太多？”</p>
刘大甲从兜里掏出一个表递给他，是一张《废品分类价目表》，下面标注着1975年修订版。</p>
他说：“收购站是收购烟标的，最少也是一分钱一张。”</p>
钱进看价目表，上头有一行大字：严禁私藏具有历史价值的物品。</p>
酒标需要晾干，火花他直接销售上架。</p>
价值超出他预料，总价有一千八百二十五元。</p>
其中最贵一张足足价值一千四百元，是个大火花，有寻常两个火柴盒拼接起来那么大。</p>
商城给它标注的名字叫‘辛亥革命·旗狐为记·五色旗大贴标’。</p>
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几块到几十块不止，但整体收入不错。</p>
这必须得给四小只加餐。</p>
面条在锅里翻滚，钱进又拿出两盒午餐肉给刘二乙：</p>
“启开分了，然后铁盒子烧一下。”</p>
刘二乙执行力没的说。</p>
从不问为什么，只按他的吩咐去干。</p>
钱进让四小干活，自己抱着金盒和物资购销证搜索月份牌研究起来。</p>
上次他在商城搜索老杂志的时候，看到过月份牌的商品标识。</p>
这次他输入月份牌在搜索栏，顿时有一件件的商品罗列出来。</p>
他看商品简介，有的便介绍了月份牌的来龙去脉：</p>
上个世纪沪都被迫辟为国际通商口岸，然后欧美资本大量输入中华，许多外国资本家在沪都开厂设店，倾销商品。</p>
他们要出售商品就需要广告宣传，月份牌应运而生。</p>
这种宣传品借鉴和运用了在中国最有群众性的民间年画中配有月历节气的“历画”样式，融入商品广告。</p>
通俗的说就是一张缩小版挂历中间有商品画像。</p>
它在27年代也是有收藏价值的，但比不上烟标酒标火花之流，商城在售商品里，最贵的是几万块。</p>
不过民国时期的月份牌多数只要品相出色，那怎么也能价值个几千块。</p>
钱进琢磨起来。</p>
姜美兰说她老父亲收藏了一辈子月份牌，那么按照老头年龄算，他家里怕是能有民国货。</p>
得找机会上门走访一下。</p>
大大的铝制蒸锅导热性很好，锅里汤汁还在火焰蒸腾下，沿着铝锅四周滋滋啦啦的沸腾着。</p>
浓白色汤汁中有气泡翻滚，香气扑鼻，还没开吃，四小已经一个劲擦口水。</p>
钱进端下铝锅开始分面条。</p>
刘三丙信誓旦旦的说：“这个鸡腿菇肯定是从鸡腿里长出来的。”</p>
热汤热面进瓷缸里，切片的凉午餐肉跟着滚烫起来。</p>
忙活一上午加上风吹雨淋，四小肚子早瘪了。</p>
他们不怕热，瓷缸里分到面和汤后赶紧挑起一筷子往嘴里塞。</p>
钱进吹了吹嗦了一口。</p>
前身带回来的手工挂面不错，软滑有嚼劲，汤料鲜香掩不住里面原始的麦香。</p>
再配上一口含肉量十足的午餐肉，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成了茫茫秋雨中最让人熨帖的东西。</p>
吃了午饭，各忙各的。</p>
下午雨停了。</p>
劳动突击队去挖排水沟。</p>
老市民们图方便，什么垃圾也往里倒，一行人可是遭老罪了。</p>
钱进踩着解放鞋蹚过积水，铁锹把上缠的胶布早被汗浸得发黏。</p>
徐卫东看他眼睛被汗水杀到通红，义气的说：“你歇歇，这段给我。”</p>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用抓钩掀开了阴沟盖。</p>
沤了不知多久的馊味往外喷涌，冲的人天灵盖发胀。</p>
徐卫东骂道：“肯定有他妈不少人往这里面倒粪桶来着。”</p>
钱进问道：“闻到味儿了？”</p>
徐卫东摇摇头：“没，我经常这么干，其他人肯定也这么干。”</p>
钱进翻白眼。</p>
沟里什么也有，烂菜叶裹着破碗，泡胀的死老鼠漂在污浊黑水上。</p>
徐卫东骂了句“麻辣隔壁”，铁钩子竟然勾起一台锈成绿疙瘩的半导体收音机，旋钮上还挂着半截“工业学大庆”的标语胶布。</p>
他嘟囔一声‘谁家浪费这好东西’，然后又问道：</p>
“老钱，你说这阴沟里捞出的收音机，修好了能不能听见南海的浪涛声和大兴安岭上的风雪声？”</p>
钱进笑了。</p>
这话竟然有几分诗的意境。</p>
两人正在闲聊，一队长王东忽然出现喊了起来：“劳动突击队全体集合！”</p>
“有突发事件，全体集合开动员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