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罐头，各种零食。</p>
这些东西的包装纸或者被剥掉或者关键信息被小刀刮掉，钱进检查后没问题，将它们分装进了两个网兜里。</p>
今天是9月下旬。</p>
那场悬挂在海滨市广大农村社员头顶的天气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了。</p>
前天开始台风进入本地区并带来大量降雨。</p>
各生产队玉米虽然已经归仓，可花生没有收获。</p>
很多花生地里严重积水，增加了收花生工作的难度。</p>
钱进听着播报农村生产活动的新闻，然后将网兜扎紧。</p>
刘大甲和刘二乙自觉上去各自挎了个网兜，刘三丙和刘四丁好像左右门神似的跟在他身后。</p>
出门的时候他问刘大甲：“确定她家里今天要请准女婿上门？”</p>
刘大甲说：“确定。”</p>
“本来她家前两天就要请那个客车司机上门的，但不是来暴风雨了吗？日子就推到今天了。”</p>
钱进点头。</p>
难怪按照日记记载，明明罗慧娟已经不给前身回信了，结果三天前特意又来送一封分手信。</p>
原来是找好下家都要请人家上门见面了，这是挑最终时间绝杀呢。</p>
罗慧娟家里在华山路，也是住老筒子楼。</p>
钱进很有礼貌的敲门。</p>
门后传来喜滋滋的声音：</p>
“小吴师傅来得恁早！”</p>
“哎哟你个死老头子，压着我涤纶褂子啦！”</p>
门开时罗母法令纹里还堆着热情的笑，瞅见钱进立马冻成冰溜子。</p>
她见过钱进照片。</p>
罗父在后头发出威严的声音：“堵着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请人进来？”</p>
“谢谢，不用请。”钱进推开罗母进门。</p>
跟在他身后的老三老四跟着说：“谢谢，不用请。”</p>
罗父看清钱进样子后，脸上的威严荡然无存。</p>
他又是瞪眼又是抬手臂，最后来了一句：“你敢上我家门来？”</p>
“是不是想来找事？告诉你，治安所就在对面啊……”</p>
钱进展示两大网兜：“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带礼物上门，您竟然要报警？”</p>
“不过报警也成，最好再报居委会。”</p>
“到时候我当着他们面好好说说，我到对象家里拜访老人，老人却报警抓我。”</p>
罗父语塞。</p>
罗母眼珠子黏在网兜上拔不下来，那铁皮罐头在筒子楼里金贵得跟外汇券似的。</p>
这样她和声细语的说：“咱们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先坐下、让孩子坐下，咱们把误会说开就成了。”</p>
老筒子楼房间布局相仿。</p>
屋子里狭窄没什么家具，有个八仙桌上放了烧鸡、火腿片、熏鲅鱼、烤鱼片之类的冷盘。</p>
还挺丰盛。</p>
罗母给钱进递了板凳，问道：</p>
“小钱，小娟已经跟你分手了，前两天分手信都给你了，你来我家里是干什么呢？”</p>
钱进先说：“前两天我下乡支农了……”</p>
然后他作突然反应过来状，猛然站起问道：“什么？罗慧娟要跟我分手？”</p>
“她竟然要跟我分手？！我已经失去父亲了，我我我还要失去爱人？！”</p>
罗母赶紧说：“小钱，你先冷静、你冷静下来听我说。”</p>
“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在街道劳动突击队上班，小娟在食品厂。”</p>
“你看，你们之间还差了小集体企业、大集体企业两个等级，加上国企这个级别，你俩差三级！”</p>
她双手一摊：“身份地位差三级，这可怎么在一起？在一起你们也不幸福！”</p>
钱进怒道：“下乡时候她是放猪的，我是放电影的，那时候你们怎么不算身份地位差几级？”</p>
“不说身份地位，就说你以后怎么养家糊口吧。”罗父嚷嚷起来。</p>
“她一个月工资快四十了，还有劳保福利，你呢？你一个月干满三十天能有十五块的补贴……”</p>
听到这里钱进来劲了。</p>
是你们自己切入主题的！</p>
“谈钱是吧？你们要谈钱？”他抖擞开刚统计的账本：</p>
“73年4月，罗慧娟低血糖，我全月买红糖花了三元五角钱；她怕被虫子咬，买风油精花费八角钱……”</p>
“5月，罗慧娟的鞋被猪啃烂了，买新鞋她非要黑皮鞋，我花五元五角钱……”</p>
“7月天热，她想要件的确良衬衫。我愣是给人放了俩月露天电影，攒了十二张工业券……”</p>
账本抖动中，好几张皱巴巴的电影票飘下来，《智取威虎山》、《冰山上的来客》、《宝葫芦的秘密》：</p>
“你们要跟我谈钱？罗慧娟要分手？”</p>
“行啊！得给钱！”</p>
罗母心虚，说：“别激动，有话好好说……”</p>
罗父则给罗母使眼色：“你就是来要钱的吧？”</p>
“也行，小钱你是海滨城里人，咱按照城里的规矩来，别跟没素质的乡下人一样嚷嚷。”</p>
“你俩对象处不成，那我家把处对象期间你多花的钱弥补给你，行吧？”</p>
钱进赞叹：“叔叔你真是知书达理！”</p>
罗父问：“你要多少钱？”</p>
“去拿张纸出来，我们给了钱，你写下自愿分手的条子。”</p>
钱进说：“我合计了以前在小娟身上花的钱，一共是一千二百八十块。”</p>
“考虑到咱做人不能光看钱还要看感情，你们给我一千块算了！”</p>
“夺少？！”老两口异口同声的吼道。</p>
根据国家登报发布的统计信息，1976年全民所有制各部门职工平均工资是年602元，平均每月约为50元。</p>
农村人民公社社员人员的集体分配收入是每年65元年，其中现金仅仅12.8元。</p>
拿更清楚的工厂八级工制收入来说，海滨的国营工厂一级工人月工资为32元，二级工人为38元，八级工人才99元。</p>
所以这个一千块确实惊人。</p>
然而钱进没有讹人。</p>
他再次抖擞账本：</p>
“这些年她吃不饱饭我花钱掏粮票给她买饭吃，她爱美我掏钱掏票给买雪花膏、蛤蜊油、珍珠霜。”</p>
“我帮你们养闺女养了四年要一千块多吗？从头到尾我有没有多收一毛钱？”</p>
涉及到真金白银，罗母梗着脖子不让步了：</p>
“四年一千多块？你一年能赚几个工分你一年花我闺女身上两三百块？骗鬼咧！”</p>
钱进说道：“我放电影有补助，合计下来一个月四十多块钱。”</p>
“我还有父亲有哥哥姐姐帮衬，告诉你们我手里是有这些年汇款单的！”</p>
罗父愿意给钱却不愿意给这么多钱。</p>
按照他的预期给个几十块就行了。</p>
钱进冷笑：“一千块钱别废话，给了我俩就完了，不给她这段婚事就完了！”</p>
罗父愤怒的起身挥手：“好啊，威胁我？告诉你，我老工人不吃这一套！”</p>
“一千块是不是？做梦！一分钱没有！你要闹就闹，我陪你闹！”</p>
“去，他妈，去把老大老二从厂里都叫回来，揍不死你个BYD……”</p>
罗母作势换衣服出门。</p>
钱进又举起一摞书信：“这正好，到时候打起来把居委会和治安所闹过来。”</p>
“反正我这里有日记有我俩多年下来的情书，这些能证明我跟罗慧娟的恋爱关系。”</p>
“到时候咱就让领导和侦查员同志们评评理，两个人正处着对象，有人竟然又找了个对象，这是什么行为”</p>
“在城里叫耍流氓，在乡下叫搞破鞋！”刘四丁大声回答。</p>
罗母强作镇定：“可娟最后给你写过分手信了！”</p>
钱进冷笑道：“我怎么只收到了一封普通信？”</p>
“就算她给我写了分手信，那就让居委会和治安所评评理，处了五六年对象，吃了我五六年、花了我五六年。”</p>
“回城以后找条件更好的男人当女婿，然后用一封分手信就一脚踢开我，再把你街坊和你女婿家人叫来一起评评理！”</p>
罗父罗母哑口无言。</p>
他们不占理。</p>
就像罗父说的那样，这种事当地有规矩：</p>
处对象不成最终分手，事后两家人要清算钱财，谁也不能欠谁的。</p>
可一千块太多。</p>
罗父罗母打定主意要赖掉：“一百块，顶多一百块！多了想都别想……”</p>
钱进愤怒：“一百块？你们看看我今天来拿的礼，为了凑这份礼，我把我爸的丧葬费都用了！”</p>
“你们自己看，这些东西别说一百块，你们五百块能买到吗？”</p>
罗母瞅了瞅两兜硬货，心里开始盘算。</p>
“少一分钱也不行。”钱进说，“还不光是钱，还得有票证！”</p>
老两口倒吸一口凉气。</p>
钱进看向印着“海滨客运”的新五斗柜，感叹道：“还没结婚就往丈母娘家捣鼓东西了，这样的好女婿少见啊！”</p>
罗父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