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打眼一看。</p>
心里咯噔一下子。</p>
常年走夜路，终究遇到鬼了！</p>
他前后一下子出来了五个人，全穿草绿色的65军服戴挂红五星的绿军帽。</p>
来到77年后他勤看多学，对当下了解已经跟普通人差不多。</p>
所以看到五个人的装扮，他知道情况不妙。</p>
65军服分干部装和士兵装，前者上下有四个口袋，后者只有两个口袋。</p>
五个人里有一个穿干部装、四个士兵装，在城市街道里就是一支打投办小分队配置。</p>
小分队一起目光如炬的盯着他，让他心里慌张：草丛屙屎碰上个兔子，真是叫自己给撞上了！</p>
干部装三十多岁，三接头皮鞋往地上一跺‘噔噔’响：“蹲下！让你蹲下没听见？”</p>
钱进要蹲下。</p>
结果干部装接着说：“把他带走！”</p>
一听这话钱进不干了。</p>
这年代没有执法记录仪，私人被带走就成了水床上的两块肉团，是搓是揉是捏还不都人家说的算？</p>
傍晚时分，街道路口人多。</p>
钱进心一横直接闹腾：</p>
“哎哎哎同志们打人了啊、抢劫了，抢劫支农先进分子、助农抢秋模范啊……”</p>
好些人乌拉拉的围上来了。</p>
看热闹。</p>
干部装轻蔑一笑：“耍无赖、装无辜？这种场面我们见多了，你这种人我们也见多了！”</p>
说着他解下用皮带扣敲打后座满满当当的袋子：</p>
“抓贼抓赃，来，打开让同志们都看看里面是什么！”</p>
袋子一开，花生、蔬菜、调味料都露出来：“私自贩运农副产品，什么行为不用我说吧？”</p>
钱进很镇定：“什么行为？工农互助行为！”</p>
“是，我带了农副产品，可你看看我带了多少农副产品？这值当倒卖吗？”</p>
他把所有袋子里东西全倒出来给围观群众看：</p>
“我今天去红星公社的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这是人家生产队感谢我、送我的一点心意！”</p>
“各位同志你们评评理，我这点东西值得倒卖吗？家口子多一些的妇女同志去菜场买一次菜都要比我的多！”</p>
所幸他是长途跋涉不能负重太多，生产队里条件又一般，这样给他准备的礼物比较少。</p>
否则今天真是裤裆黏上黄泥巴！</p>
“看看这些玉米芯，告诉你们这是我应得的，为什么？”</p>
“因为这次暴雨前我们劳动突击队下乡支农抢秋，我开着东方红拖拉机帮助好几个生产队运输玉米，人家发自内心感谢我、一定要给我，让我回来引火用！”</p>
人群里有仗义的人。</p>
一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纺织厂女工指着他说：“同志你叫钱进？泰山路街道的知青？”</p>
钱进急忙点头。</p>
哥们竟然还有了名气？</p>
女工接着说：“我在报纸上见过你！”</p>
钱进一愣。</p>
同志我上过报纸？</p>
这是大事！</p>
当下谁能以正面人物身份上报纸，那是得买上几十份给亲朋好友同事挨个分发并吹牛逼一整年的大事。</p>
甚至街道都会组织学习。</p>
钱进不知道自己上过报纸。</p>
当然他平时不买报纸这正常，可居委会订阅了海滨市内发行的所有报纸，怎么没人通知自己？</p>
女工一提醒，又有人仔细看他后跟着说：</p>
“是他，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p>
“他是十个支农抢秋先进个人，工会领导给他发的奖状。”</p>
“我楼上梁哥参加过表彰大会，他肯定认识先进个人，我住这边，等我去叫他……”</p>
群众接连发声。</p>
小分队这边感觉不妙。</p>
干部装扎好武装带说：“先把他带走！带回咱单位仔细调查！”</p>
一个麻脸青年却犹豫了：</p>
“江队长，我看过咱单位的《海滨劳动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看这同志也脸熟……”</p>
江队长不耐：“先带回去慢慢调查，咱们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p>
钱进可不敢被带走。</p>
万一仔细搜索车筐里的纸壳夹板发现黄金，他可就危险了。</p>
这样他赶紧委屈怒吼：“凭什么不明不白把我抓走？”</p>
“这是对我的污蔑、对我人格的侮辱！”</p>
“你们把我抓走以后街道怎么传我？要带我走？行！去农村、去红星公社！咱们去生产队跟所有社员调查！”</p>
很快有参加过表彰大会的工人被叫来，看到钱进后主动去握手：“钱进同志，我是二机厂的梁青苗啊，哈哈，咱会后……”</p>
“会后一起聊过！当时还说有机会要坐在一起吃个饭，加深一下感情！”钱进哪记得他是谁？</p>
但他记得散会后跟很多工人聊过天。</p>
梁青苗见他记得自己更是高兴。</p>
他对打投办小分队说：“我是二机厂二车间的工人，可以证明这位同志是支农先进分子。”</p>
“不仅如此，他还嫉恶如仇，在表彰大会上发现有蛀虫队伍走后门加入表彰队伍时，主动站出来进行揭发并坚定不移的进行了斗争！”</p>
“还不仅如此，报纸上说他是忍着丧亲的悲痛去支农的——报纸标题叫《丧父不丧志，支农当先锋》！”女工的话赢得了很多人对钱进的同情和钦佩。</p>
江队长不好下台，只能强撑着说：“支农先进分子嘛，也不是没有人借着这名头搞私运……”</p>
“放你马勒个屁！”钱进把衣服脱了扔地上，脱下鞋给众人看鞋底干涸的泥，“我今天下乡在红星刘家生产队忙活了一天！”</p>
“我必须要去生产队！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诬蔑！我失去父母从乡下回城一无所有，只剩下荣誉也最珍重荣誉！”</p>
“你们这样诬蔑我，我他妈要跟你们死磕到底！我要去工会举报！我要联合生产队所有贫农去省里举报！”</p>
有个刚赶来看热闹的青年闻声问道：“你是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来着？是红星公社那个红星刘家吗？”</p>
钱进说：“是！”</p>
青年嘀咕说：“还有这事？俺舅是红星刘家的生产队长，得把这事跟他说说。”</p>
江队长解开风纪扣，脸颊出现汗水。</p>
他还想说什么。</p>
没话说。</p>
麻脸青年面露惭愧之色，走上去冲钱进鞠躬：</p>
“对不起，钱进同志，这次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就动手，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p>
“我不想推卸责任，可我们确实是接到了举报后……”</p>
“常胜利！”江队长赶紧拉他，“纪律呢！”</p>
钱进心一缩。</p>
举报？！</p>
江队长咳嗽两声，往周围看看后一挥手：“经过我们检查，你没有投机行为，走吧。”</p>
钱进收起思索继续愤懑：“走吧？！”</p>
“你们对我人格侮辱，我怎么走……”</p>
江队长带着四个手下走了。</p>
确切的说是跑。</p>
跑的可快了。</p>
有人看不过去，说：“他们太高傲了，这还是劳动人民的干部吗？我要回去举报他们脱离人民群众的作风！”</p>
好几个人响应：“对，举报他们，太过分了！”</p>
人群散尽。</p>
这时候有人嗷嗷叫：</p>
“老钱、老钱？我听说你被打投所给办了？我草，同志我来了，我带着同志们来支援你了！”</p>
钱进不用看。</p>
徐卫东来了。</p>
整个二队都来了。</p>
钱进无奈：“来干什么？来洗地吗？”</p>
徐卫东纳闷：“洗地？咱又不是环卫工。打投所的人呢？到底怎么回事？”</p>
钱进心里还有气却也有侥幸。</p>
得亏他把老物件直接卖掉了。</p>
否则今天他得吃不了兜着走！</p>
徐卫东看到地上的瓜果蔬菜，讪笑道：“看来是个误会，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p>
钱进有气无力的说：“刘家的乡亲记得你胃口大能吃，怕你在城里饿死，有老太太特意用裹脚布包了花生让我捎给你……”</p>
“去！”正在磕花生的徐卫东尴尬。</p>
人群哄笑。</p>
暮色沉沉，夕阳半坠。</p>
远处火车站钟楼传来悠长的响声，街头喇叭响起歌声：“大海航行靠舵手……”</p>
钱进之前答应要请二队人手吃饭。</p>
正好队员们聚齐了。</p>
他说：“走，今晚去我家里，我给你们弄点好吃的。”</p>
路上又碰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张红波。</p>
张红波看他带一队人走来有些吃惊：“钱进，你没事了？”</p>
“我刚得到消息，说你被打投办给控制了，还想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呢！”</p>
钱进露出虚伪而热情的笑容：“谢谢张主任关心，没事了，但这事没有完。”</p>
“他们小分队诬蔑了你，你要去举报他们？”张红波问道。</p>
钱进直勾勾的看他。</p>
张红波被他看的是三九寒天吞冰溜子——从里到外透着寒气：“怎么了？”</p>
钱进笑道：“没事，我不举报他们，因为他们答应我合作了。”</p>
“合作？”张红波更疑惑。</p>
钱进说：“他们承认了，是有人诬蔑举报我倒卖乡下生活物资，所以才对我守株待兔。”</p>
“只要我不举报他们，他们就把是谁诬蔑我说出来！”</p>
张红波大喜：“这行啊，到时候咱一起收拾他！”</p>
“必须让他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