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莫要再费精力了，孤本就只有五百年寿命，你强行为孤续命二十年已经是辛苦了。”

    孤窝在床头，

    天就那样趴在床边，端着奇珍异草熬煮的药汁，泪眼婆娑。

    “闭嘴！我是天，救一个凡人轻而易举！”

    这五百年的夫妻生涯，孤仿佛又像是第一天看见她一样。

    虽然此刻她在哭，

    可孤还是依稀想到了初见时的她。

    “咳咳，你还是像初见那般，不仅模样依然美，就连语气都和那时一模一样。”

    孤笑着端起药碗，

    苍老的手和天那年轻的皮肤交汇成天与地的差距。

    天搀扶着孤的手，

    紧张的看着孤喝下药汁。

    但无穷药力只是从孤体内缓缓散去，并没有将衰败的生命拉住。

    孤能感受到这一点，更瞒不过天。

    粗糙苍老的手摩挲在天的脸庞上，拭去泪水，孤安慰道：“你是天道，是高高在上的神，不应该为一个人的逝去而哭。”

    天丝毫没有嫌弃这双带着皱纹的手，只是贪婪的托着它留在自己侧脸。

    天说：“我只是你的妻子。”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孤笑了，笑的咳嗽不止，

    吓得天急忙坐到床头轻拍后背，训斥道：“你疯了不成，无故发笑作甚？”

    许久，

    止住咳后，

    孤揽住天，缓缓说道：

    “孤生而聪慧，幼时便自命不凡，隐隐觉命中有某种宿命。后来一路走来，见人间众生，恍然大悟。

    遂将兴旺人族作为己任，为此年复一年，所幸有天佑我，一路走来，诸事皆顺。”

    天安静的聆听着，

    孤则继续说下去。

    “但，天下孤自认不负，却对你多有亏歉。

    初识之时，对你戒备提防，千般揣度。

    渐熟之后，虽与你日益同心同德，可那时却多忙去天下事，未能与你多多陪伴，不足夫责。

    逐步脱手天下后，孤虽与你享了这人间两百载风月，但终究先你一步离去。

    孤乃人帝，所历事何止千万，从未有畏惧之感。

    但只有一事，孤不确信。

    那就是孤的妻子，贵为天道，是否如孤一般，情深意重。

    今听闻你说是孤妻子，孤虽死，再无憾了。”

    天羞恼道：

    “你在胡说什么！我早就是你的妻子了，五百年前就是了。”

    “是，是，早就是了。”

    孤轻拍天的肩膀，眼前却不断出现幻觉，有些恍惚。

    强行提神道：

    “天，你是天道一定什么都知道吧？”

    听见孤这样问，天骄傲笑道：

    “那是自然，堂堂人帝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吧。”

    眼前的幻觉越来越多，

    早已去世多年的父母，还有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人，全都在孤的眼前闪过。

    本想再与天好好回忆一下往昔，

    但孤却好像冥冥中抓住了一丝明悟一样，突然发问道：

    “孤来这世间，是不是因为某种使命的？”

    怀中的天身体一颤。但此时孤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并未察觉到。

    身体在逐渐冰冷，

    只有天的声音和温度还能稍微让孤提起些许精神。

    可为什么天还未开口？

    终于，

    在孤快要撑不下去时，天开口了，给了孤强撑下去的念头。

    天似乎要讲的故事很长，

    她说道：

    “身为天道，我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救人的，

    但，我救不了你，

    因为……你不是人。

    你是天地间的一个必然，你是人族必经的一份转折，是一种概念实体后诞生的产物，

    人帝，你生来就是要带领人族走向更好的未来的。

    所以你才会诞生。”

    天在哭，声音也在颤抖。

    但孤眼前逐渐发黑，已经听不见天在说什么了，可孤能感受到她颤抖的身体，所以孤轻轻的紧了紧怀抱。

    天继续说道：

    “我是天道，观察了人间数不清的岁月，但一切都无法值得我认真注视。

    直到发现你，一个和我同样位格的概念，我才有了些许兴趣。

    明明我们的位格相同，但我们的职责却完全相反。

    我是天道，需要无情的观察着世间，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维持着这方世界的平稳秩序就好，所以我是永恒的顽石。

    可你是带着任务的概念，你生来就有你的任务，你要改变这世间，可在成功改变人间走向后，你的任务结束，就会像流星般消逝，所以你是短暂的烟火。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烟火’，当你不断于人间完成你的使命时，我几乎全身心的跟着你一起经历了一切。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忍耐不住，降临了人间，化身为人来找你。”

    天轻轻的诉说着，

    她轻轻靠在孤的胸口，没有察觉到孤此刻已经连身体都动弹不得了。

    “我想要近距离的观察你，可是你是人帝，有什么身份可以一直陪着你呢？

    我想啊，就算你其实是一个概念的实体，可你毕竟此时也是人族，也是要和人一样娶妻的，那我就成为你的妻子陪着你，这样就能近距离的观察你了。

    所以，你不用为了初次见面的猜忌而惭愧，因为我本就是心怀不轨来靠近你的。

    你也不用为了之后四处奔波而后悔，因为我喜欢你这样到处去为了人间辛苦的样子。

    只是，

    为什么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一个我随手就能赋予无尽生命的凡人？

    越是与你生活的越久，我越是怨恨，

    恨这宿命，

    恨我们位格虽高，却依旧逃不脱这宿命。

    我接受不了你必将消逝的宿命，更不能接受你只是一道短暂的烟火……”

    烟火？

    孤眼前微微明亮了起来，身体也好像变得温暖许多，耳边天的声音逐渐清晰。

    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

    刚刚天一直在说话吗？

    很抱歉，

    孤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所以轻声说道：

    “烟火，虽然孤没见过，但一定和你一样美吧……”

    胸膛感受到天的点头，她说道：“那是其他世界的一种花，很美，就和你的妻子一样美……”

    但，

    孤觉得还是你更美。

    念及于此，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暗和冰冷又一次裹住了身体。

    耳边是惊慌的叫喊和摇晃，

    但孤只觉得身体不断后坠，不断坠入深渊……

    看来，

    真的大限已至了。

    对不起了，天。

    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替我看这人间。

    ……

    五百载风雨，肩担七百亿黎民。

    开人族之路，尽毕生持缰之举。

    今日虽死，却已无憾。

    因为，

    孤，

    乃人间第一称帝者，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