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

    任星云仍躺在那片柴堆边，身体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

    毛巾早就湿透了，硬得像铁皮，夜风穿过破布的缝隙。

    一刀一刀钻进骨头缝里，像细针密布地割着皮肉。

    他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睫毛上挂着冰霜，眼角那几滴微弱的泪早已冻成白色冰珠。

    脑袋昏沉，意识一会儿漂起来，一会儿坠下去。

    忽然间，他脑海里开始浮现出一副副模糊的画面——

    一位鹤发苍苍的老人，在阳光下给他削苹果，眉眼温和。

    一对父母，眼神满是骄傲地望着他：

    “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运动场边大喊：

    “加油啊星云！”

    最后……是那个西装笔挺、站在镁光灯下意气风发的自己。

    可是这些记忆，都好模糊。

    他开始怀疑：

    “我是谁？”

    “是富二代？还是这个……刚出生就被丢掉的野种？”

    “穿越、系统、奖励，都是我临死前做的一场梦吗？”

    他突然觉得，也许死了也挺好。

    起码不会再饿，不会再冷。

    也不用再听到那句比北风还冷的宣判。

    他的呼吸越来越浅，胸膛几乎不再起伏。

    就在他快要沉进无边的黑暗中时——

    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女人叫喊：

    “我的儿——！！”

    脚步声乱成一片，踩断了树枝，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闯进夜里，撞进风雪和荆棘中。

    “我的儿！你在哪儿！！！”

    是她。那个才生完孩子两天，连伤口都还没愈合的女人。

    她披着一件破旧棉袄，里面只穿着湿透的单衣。

    一只男式布鞋已经跑丢了，脚底磨得血肉模糊。

    她疯了一样，翻遍每一堆柴草，每一个角落。

    不顾一切寻找自己的孩子。

    “别吓娘……求求你……别死……别死啊！！”

    终于，她在那堆冰冷的柴草中看到了任星云僵硬的身体。

    她扑过去，双膝跪进泥水里，发出一声闷响。

    手颤抖着，小心地掀开那团被冻成石头一样的毛巾。

    看到任星云青紫的小脸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我的儿……”女人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别吓娘……”

    她哆哆嗦嗦地脱下自己的棉袄，把任星云紧紧地包裹住，死死搂进怀里——

    一遍又一遍地揉着任星云的脸，嘴唇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不停地喃喃自语：

    “我错了，我不该听那个混账的……”

    “他要赌，就去赌去”

    “欠命也好、卖命也罢，跟我儿子没半分钱关系！”

    这一点温暖，如同救命的火星，把任星云从半死不活的黑暗中唤醒。

    嘴唇轻轻颤动，随后“哇”地一声，终于哭了出来。

    女人彻底崩溃了，抱着他一边大哭，一边赎罪般的抽自己耳光。

    “我的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她紧紧抱着他，腿一瘸一拐，走一步路就会渗出一片血。

    她咬紧牙关，拖着那副伤痕累累的身子，一步一挪地走回家。

    回到家，她拦在门口，不让男人靠近，猛地抄起门边的柴刀，横在自己脖子上。

    “你要他死，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从今天起，我不靠你，我不求你。我去背砖、扛麻袋、扫厕所，干你瞧不起的活——我也要养他！””

    “哪怕搭上命，我也要让他活下来！”

    她的眼神，像一头被逼疯的母狼。

    那个男人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吐了口唾沫，转身走进屋，门“砰”地一声关上。

    任星云靠在母亲胸前，隐约闻到一股奶香夹杂着血腥味。

    那一夜任星云活了下来。

    被母亲捡回去后，任星云得了个名字。

    不是“星云”。

    也没有姓。

    他被叫作“狗儿”。

    不是狗蛋，连一点亲昵都没有。

    只有“狗儿”——一个像是在咒骂，又像是扔给牲口的词。

    “叫他狗儿就行了，活下来就算他命大。”

    男人这么说时，手里正夹着一根点燃的旱烟，眼神里只有冷淡。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是“孩子”，只是家里多出来的一张嘴、一口粮。

    他不能上桌吃饭，只能蹲在角落。

    母亲每次都悄悄先刮点锅巴，倒些菜汤到他的碗里。

    但只要男人看见，就会打掉她的手。

    “菜都不够我吃的，你还给那小畜生添什么？”

    偶尔有点肉，那也是男人的专属。

    任星云只能盯着，咽下口水，再头看着自己那几口冷饭发呆。

    刚开始他还能冷静。

    他不是第一次穿越，也不是第一次做任务。

    “吃点苦，体验体验人生百态，忍一忍就好。”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不动心，不动情，不代入。

    任务完成了，系统一响，一切恢复原样。

    但现实比他预想的更残酷。

    风不是吹过，而是钻进骨头缝里。

    饭不是难吃，而是根本没得吃。

    痛不是假的，而是真的一阵阵抽打着身体，皮肉开了花。

    那女人——他的母亲，名叫阿兰。

    每天背着百斤肥料翻山越岭，只为给“狗儿”挣一口饭钱。

    她给人家洗粪桶、擦猪圈。一身冻疮和老茧，硬是从不喊累。

    哪怕指尖磨破，也要忍着，把儿子的裤脚一针一线缝好。

    他的心也慢慢开始动摇。

    那夜，男人又醉倒在家，大喊大砸，摔碗骂街。

    抢走了阿兰的辛苦钱，还把她推倒在灶台边。

    碗碟碎裂声、她的哀呼声、暴躁的辱骂声混成一团。

    等男人想要掀翻柜里仅剩的瓷碗时。

    女人的身体不断颤抖，手却死死护着碗里剩下的红薯粥。

    “给狗儿……留的……”

    小小的任星云蜷缩在破墙后，拳头攥得通红，看着这一切。

    那一刻，任星云崩了。

    心，像被一把锈刀狠狠地刮了一下。

    他突然开始恨自己。

    恨自己把这一切当成“任务”。

    恨自己冷眼看着这个女人一遍遍流血、低头，却连眉头都懒得皱。

    他冲了出去，扑到母亲身前，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别打她！！你有什么冲我来！！”

    父亲愣住了。

    旋即冷笑，抄起腰带一顿猛抽。

    “他妈的翅膀硬了？”

    “你这小畜生，今天我就打死你。”

    鞭子一下一下落下，像要把他的骨头抽碎。

    他咬牙，不哭不叫，，只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不再把自己当个旁观者。

    那天晚上，母亲哭得双眼肿胀。

    一边给他擦血，一边颤着手喂他喝粥：

    “狗儿啊……你别傻……你要是没了，娘也活不了。”

    任星云咬着勺子，身上的疼痛让他每喝一口都忍不住的发抖。

    一口一口地把那碗早已凉透的红薯粥吞下。